表演结束，台上的两人立刻被欢呼喝彩声包围。哪怕是她们的竞争者，也都由衷地鼓掌称赞。
毋庸置疑的，那段舞蹈征服了在场者。即使已经结束，不少人还是沉浸在那曼妙舞姿的余韵之中。
千羽站在台上，在曲子结束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自己又能够自由控制身体了。尽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没有丝毫顾忌。
在她看来，绝对不能放过眠霜这样可疑的家伙。然而，就在她准备出手的瞬间，一个人影跃上舞台，冲动了她的面前。那一头显眼的金发是千羽绝对不会错认的。
陛下！？
千羽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被雷天一把搂到怀里。与此同时，雷天微笑着说道：
“小夏知，原来你在这里啊，刚才的舞跳得很不错哦。”
“陛陛陛陛陛陛……”千羽不知所措，她彻底乱了阵脚，大脑里一片空白。
雷天则是叹了口气，若不是他看出了千羽有向眠霜出手的举动，他才不会这么冒失地上台呢。他轻轻拍了拍千羽的肩膀，让她镇定一点。只不过这般过分亲近的举动让千羽更加混乱，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在外要隐藏身份，乱语起来：
“啊！？陛……陛下！？您怎么会来这里？不对！您看见了吗？我……臣……在下……刚才那不成器的样子！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有罪！我该死！我……”
“夏知，现在该是为表演谢幕的时候哦。”雷天沉声道，他的语气还和平时一样平静。
……
几乎是雷天上台搂住千羽的同时，台下的众人都发出一声惊叹。他们大多数人都以为雷天是那种恶意骚扰表演者的变态，一群热血男儿卷起袖子正准备上台阻止雷天。
负责现场警备的两名武者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立刻跳上舞台，那两人看起来孔武有力，步伐也无比沉稳，想必也是练家子。
雷天连忙尴尬地举起双手表明自己并无恶意。
“哦，抱歉，我是这位夏知姑娘的哥哥，刚才小妹的表演如此出色，让身为哥哥的我有些失态了呢。”
两名武者并没有立刻相信雷天的话，他们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雷天，眼里充满了不信任，毕竟雷天那一头金发着实是让传统的苍龙人心生厌恶。
千羽也总算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她立刻鞠躬道歉。
“对不起……他真的是我的哥哥……哥哥大人的举动给大家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说罢，千羽又深深地鞠了个躬。
众人这才平静下来。只是在这段时间里，眠霜早已经自顾自下了舞台。
在一番道歉之后，雷天拉着千羽的手下了舞台。毕竟再这么站着妨碍了接下来的表演者就不好了。
穿过围成好几道人墙的众多观众，雷天才敢松开千羽的手。
雷天的手刚一松开，千羽就立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敢接近雷天。她不安地看着地面，脸也变得红红的，丝毫不像是平日里那个板着脸的古板护卫。
“那个……夏知，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着眠霜一起上台跳舞？”雷天率先询问。
“这个……我……在下……那个……”千羽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实话实说，自己被对方邀请后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了？不可以的！就算是雷天陛下，也不可能相信这样的鬼话啊……
千羽在心中纠结，她不敢说出实情，可是说谎一点也不符合她的性格。就在她陷入两难境地的时候，一个声音代替她答道：
“因为我邀请了夏知，所以夏知就跟我一起来了啊。”
雨眠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插入两人的谈话当中。尽管戴着面纱，但是雷天几乎可以猜得出，她的表情绝对是一副自己很无辜的样子。
“哦？真的只是这样？你就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雷天并没有认同眠霜的解释，毕竟以千羽的性格，是不会随随便便答应陌生人的请求的。雷天稍微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一点。
不过……这样追问真的好么？雷天相信眠霜不会有恶意，只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想要刨根问底。
“唔……如果硬要说的话，在之前的之前，我请求了‘爹娘’帮忙吧。每次我请人帮忙之前，都会让‘爹娘’鼓励我，否则的话，我总会因为信心不足而临阵退缩呢。”眠霜认真思考着，回答说，“现在想来，没准‘爹娘’给我施加了什么玄术也说不定呢，因为每次我求人帮忙的时候，都成功了呢。嗯！没错的，一定是这样。”
旁人不清楚眠霜的‘爹娘’，雷天可不一样，他可是见识过那只眼神锐利的乌鸦的。如果说那只乌鸦真的是什么灵兽的话，能做到这种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只是这样考虑，同为灵兽的茶太不就显得很一无是处么？
“好吧……我明白了。”雷天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不过千羽在看见眠霜之后，立刻找回了身为羽林军的感觉，她第一时间挡在雷天面前，警惕地望着眠霜。
“老实交代，你这舞女到底有什么目的？”千羽语气强硬地质问道。
“目的？”尽管被这样子质问，眠霜还是满不在乎，她坦然地回答，“当然是通过重重选拔，成为巫女了。”
“巫女？”雷天隐约记得这个词语，“你说的是楚舞节的最后，表演留仙舞的那个巫女么？”
“没错。”眠霜颇为自豪地挺起胸膛，“那是全苍龙舞者的梦想啊。被选中成为巫女，就意味着自己的舞技得到了认可。”
千羽当然也知道楚舞节的传统，只是眠霜的话里明显有奇怪的地方。
“可是历年来，都是在楚舞节的第二天选拔巫女，而且巫女的人选都是全国各地乐府推荐的，你作为黥面罪人，是不可能得到推荐的。”
毫不顾及对方的心情，千羽冷冷地否定了她的说法。
尽管被这样说着，眠霜也不生气。
“的确是这样没错啦……但是呢，除了那些官方推荐的人选，每年也都会邀请一定数量的民间人士。郢都城内设立的这些选拔也是有效的。每隔一个时辰进行一次‘二人请仙舞’比赛，胜出者就能够收到第二天的巫女选拔的邀请函。”说到这里，眠霜信心十足地望了一眼雷天，“这次有夏知的帮助，我绝对能够胜出，进入第二轮选拔！”
见眠霜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雷天也着实有些好奇，那个所谓的巫女选拔会是怎样的情况。当然，他主要还是对眠霜会在选拔上跳怎样的舞蹈感兴趣。
虽说选拔标准是“是否精通留仙舞”，但是根据舞者的流派不同，留仙舞在细节上也会有不少的差别。
话说……自己不也是搞到了一封邀请么？明天去会场看看，参观参观也不差吧？
雷天暗暗打定主意。
……
不知什么时候，眠霜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台上。
“哦……这一组的玲玉姐姐比起去年进步了很多啊。”眠霜专注地看着台上女子的舞步，她摆出一副经验丰富的老前辈的姿态，对台上女子的细节动作评头论足起来，“不过这里的手部动作不够到位，那个舞伴的步法也不够熟练，还有……”
听着眠霜说着台上表演者的种种失误，雷天不禁好奇，这么批评别人，眠霜自己又是如何呢？
“小眠霜，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一点失误吗？”
理所当然地，眠霜没有回应，因为她一门心思观看着台上的表演，哪里还有工夫理会雷天？
“无礼之徒！”千羽呵斥道。身为护卫，她无法容忍眠霜无视雷天。
“不要激动嘛，小夏知。”雷天轻轻按住千羽的肩，解释道，“小眠霜双耳失聪，她听不见所以才没有反应，这是情有可原的。”
“可……”千羽转而看向雷天，欲言又止。这时候千羽已经冷静了许多，所以她发现了雷天的样子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有些地方破了口子，一条裤腿也不见了踪影……
千羽立刻意识到在自己不在的时间里，雷天发生了什么。单纯的她只能够联想到雷天被刺客袭击，所以才导致了这副状况。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自己没有被那个舞女迷惑的话，如果自己一直陪伴在雷天身边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自己失职了，居然让陛下受伤……自己失职了，居然没有陪伴在陛下身边……自己失职了……
千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考正在无数次地重复，无论她如何思考，结果都会是自己的错。深深的自责和愧疚让她几乎意识不到眼前的光景，她的双眼也变得有些空洞……
雷天注意到千羽的表情。
这笨蛋……又在自责了。
雷天清楚千羽的性格，身为羽林军的首领，千羽给自己施加了太重太重的负担。
责任……这是千羽永远铭记心中的词语，亦是她永远无法放下的东西。
雷天自认没有那种三寸不烂之舌，要想劝服千羽，他还没有那么出神入化的对话技巧。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应对方案。
只要……让这笨蛋把注意力转移，不就行了么？
雷天走近千羽，在千羽猝不及防下搂住了她的脖子。这个姿势一点也不像是情人之间的亲昵动作，倒像是兄弟之间的勾肩搭背。
“小夏知，我有一个专业的问题想要问你。”
“呃……啊？陛……陛……”
“又叫错了呢。”雷天还是一脸平静，“小夏知，我问你，台上的那位姑娘的舞姿，和小眠霜比起来怎么样呢？”
“啊？台上？可……可……”千羽顿时一阵莫名，这样子被雷天搂住，又被雷天询问奇怪的问题，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究竟是羞怯还是疑惑了。
“这只是一个专业的问题而已。小夏知，你不是也很擅长跳舞吗？以你的眼光来看，那位姑娘和你，还有小眠霜比起来如何呢？”
千羽深呼吸，努力保持平静，她扭头看向台上，舞蹈已经进入尾声最后的高潮阶段。
只一会儿，千羽便得出了结论：
“这位姑娘的基本功很扎实，不过她细节方面的处理并不到位。这倒不是她自身的问题，恐怕是为了配合她的舞伴，所以在表演时分心了吧。”
千羽的分析符合她一贯的风格，客观公正。
“而和我一起表演的她……不可否认，她的舞的确跳得很完美。但是她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拍档。如果我稍微有一点失误，一定会跟不上她的节奏，这样子，这支请仙舞也就无法完成了。”
“哦……看来小眠霜也不是随随便便做出的评价啊。”既然成功转移了千羽的注意力，雷天就不再搂着千羽，“不过，你对自己的评价呢？”
“在下的话……身为千……身为天哥你的妹妹，精通舞蹈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仅限于宫廷舞蹈，那些民间舞蹈我就没有那么熟练了……”说到一半，千羽意识到似乎不该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天哥，我们还是立刻回去吧，您身上的伤……”
“小事啦。就是擦破点皮，撞青了几个地方而已。”雷天并不在乎自己，毕竟这种程度的伤，连血都没怎么流，压根算不上是“伤”啊。
“不行！天哥，必须……”
“等一等啦。说不定等会儿就是你上去领奖了诶。我很想看见你站在台上的样子呢。小夏知，拜托了……”雷天一脸诚恳地请求道。
雷天十分清楚，一旦回去，千羽就不可能再放他外出。他可不希望在楚舞节的第一天晚上窝在客栈里，连烟花大会都没有办法去观看。
千羽自知不可能劝服雷天改变心意，她只好站在雷天身边，小心地观察着眠霜。在她眼中，这个舞女十分可疑，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希望雷天接近对方。
相对于千羽的敌意，眠霜完全没有在意千羽的存在。这个单纯的姑娘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观察着每一对上台的表演者。
那些过去也参赛过的选手她不会忘记，她像个老熟人一样念叨着她们每个人的进步与现有的不足。而那些今年第一次参赛的选手她也仔细地观察，在对新晋同行产生些许认同的同时，她也会稍稍自满地自吹一两句。诸如当年自己上台的时候怎样怎样。别看她那么年轻，在舞蹈界的经历丝毫不比那些从小学舞的人短。
终于，这一时间段选拔的所有参赛者都已经表演完毕，该是宣布胜出者的时候了……
“这次的优胜者……想必大家都认为是雨眠霜，夏知的组合吧？但是，很可惜的是，我在这里宣布，胜者是言玲玉，燕磐组合！”
衣着光鲜的评委站在台上，尽管评委只是普通人，但是他身上佩戴着施以了苍龙玄术的道具，所以他的声音能够清晰地传达到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他的语气也没有针对任何人，他只是寻常地说出了结果，他只是普通地念出了胜者的名字。
台下的诸多观众都无比惊讶，在他们看来，胜者不应该是这一组。可是无奈的是，这就是结果。台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止息，而评委也不在乎，只是按照流程让胜出者上台，接着就是司仪颁奖。
“喂！这算怎么回事？”雷天无法接受，他正想要冲上台质问那个评委，不曾想，在他行动之前，千羽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小夏知？”雷天回过头。
千羽则无奈地摇摇头，说：“天哥，没用的……这个舞女是黥面罪人的事一定早就被知道了，他们是不可能让罪人获得优胜的。”
雷天默然，这个答案，他是知道的。
但是……他应该接受这个答案么？
罪人么……家族犯下了谋反之罪，而那个时候，她只不过是一个婴孩而已，真的……有必要让这一切延续到孩子身上么！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因此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对待呢？
这一切的源头在何处，雷天没有办法立刻做出回答。是苍龙的“法”么？还是说……那些已经习惯了这样对待黥面者的苍龙人呢？
“……”
眠霜低着头，纵使看不见她的脸，雷天也可以想象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刚才那个自信满满的舞蹈天才已经不在了，此时此地，只有强忍着失落的普通少女。
……
眠霜听不到声音，但是她能够看清评委的嘴型，无声的世界里，她模拟出了评委充满憎恶的语气。
自己，再一次失败了。今年也和过去一样呢。啊……这个评委也是一样的，因为知道了黥面的事吗？所以就违心地选其他人作为胜出者。可恶啊……今年明明已经是最后了……明明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搭档……为什么还是不行？
这是……单纯的恶意啊。真是丑陋的家伙啊……
眠霜的思绪不禁逐渐染上了一抹阴影。她不想强求什么，也不想追问什么。反正，她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即使不去确认，也没有关系。
反正……那些评委就和离舒哥哥说的一样，是那种不懂得舞蹈的价值，仅仅根据人的美丑，还有表演者送礼的多少选出胜出者的渣滓。这个腐朽的世界是没有公正的……
这，就是最后了呢……
……
眠霜不愿意逗留，她逃似的离开了，雷天也没有挽留她，因为即使挽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宽慰。
对她而言，自己终究……只是过客吗？已经没有办法再有所交集了吗？
雷天暗中责备自己的无能。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帮助眠霜，却什么也做不到。
苍龙皇帝……如果说自己真的能够动用皇帝的权力，那该多好？
做不到啊……自己终究只是羲言的玩偶而已。如果做出什么出格举动的话，自己必死无疑。
这样的结果，着实在雷天的意料之外。他也没有了继续玩乐的兴致。
就这样，老实地回去吧……
……
回到汀兰楼自己的客房，雷天先换下了身上有些破烂的衣服，接着他直接躺在了床上，闭目养神。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这些事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重要，但是雷天并不会因此而忽略。
首先，便是身体中的内力愈发涣散的事实。现在的雷天施展轻功再也没有原先那种身轻如燕的感觉，而且依靠内力凝聚强化拳脚的事，他也做不到了。
当然，这样子有坏处也有好处。内力涣散之后，雷天便能够轻易地将内力注入魔法兵器之中，以此凝聚出的无形剑身无坚不摧，可以说是刺杀时候，能够出奇制胜的一大杀招。
还有，便是眠霜……那个像极了自己“姐姐”的舞女。即使知道这样做只是自我满足而已，雷天也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想要帮助她……想要看见她的笑颜……
话说回来，雷天得到了今夜烟花大会的特等席票呢，可惜现在他完全没有心情去看烟花。
就在雷天为今天发生的事若有所思的时候，有人在房门外伫立良久，却迟迟没有敲门。
身为天下第一杀手，雷天对他人气息的感知本就敏锐，更何况对方也没有隐藏气息的意思，所以他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是谁站在门口。
横罗？那个武痴在干嘛？
雷天略一思索，猛然想起自己出门前为了摆脱横罗，随便扯了个谎言，说要在郢都城里寻找武英级高手。
横罗那家伙想必是为了询问这件事而来的吧。
“喂，烂罗，要进来就快进来。”
“诶！？雷天大哥，你怎么知道是我？”
横罗惊讶的同时，立刻推门而入。
“废话少说，别扯其他的。”雷天敷衍过去，他可懒得解释如何辨析对手的气息。这好歹也是剑圣师父教导他的实用技巧，随便外传可不好。
“哦，其实呢……我就是想问一下，您说过要去联系那个武英……”横罗询问的事正如雷天所预料的那样，所以雷天也拿出了先前准备好的说辞。
“这个啊……还没找到呢。我想那家伙可能这些年转性了，不喜欢逛节日祭典了呢。”
“诶！？”得到这样的结果，横罗明显很失落，不过他也不好责怪雷天，他只能感慨自己真是时运不济，没有机会和高手过招。
“好了吧，烂罗，还有什么事么？”雷天看着横罗，话外之意就是让对方离开。
“对了，雷天大哥，刚才霖儿让我叫你去楼下见月亭一趟，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传达完口信，横罗立刻离开。
雷天有些奇怪。那个小宫女又在搞什么鬼？
……
……
此间，箬妃园内，那些贵客们都已经外出。能够入住箬妃园，他们自然也能够得到烟花大会的特等席票。距离烟花大会开始只剩下一刻时间，他们自然都已经前往各自的席位。
所以，此间的月下园景是只属于尚且留在箬妃园的人的。
月光皎洁，没有那扰人的霓虹灯火，只有纯粹清冷的月光。没有那些浮夸庸俗的金玉装饰，只有峥嵘枯摧的石屏竹苑。
穿过清幽的妃竹小径，眼前便是所谓的见月亭。
独坐幽篁里，人为的灯火在厅内点亮，一丝温暖割开了铺满石径的如霜月光。
雷天站在亭外，茫然地望着亭中的霖儿。
霖儿却微笑着，热情地向雷天招手。
“嘿！小白脸，快过来。”
雷天虽然不解霖儿的举动，不过他还是老实地走进亭子。
只是恍惚间，他似乎听见头顶遥传来一声乌鸦的啼叫。毕竟这声音太过飘渺，雷天也没办法仔细辨别。
或许，只是自己听错了而已。
“嘻嘻，具体的事我已经听小茶太说过了，你为了救我冲进了那个什么机关棋阵，还受了伤……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的嘛？”说着，霖儿将一个小砂锅递到雷天面前，“给，这是奖励哦。虽然最后也没有救到我，但是你的行动真的让我刮目相看了呢。”
雷天可没有想到霖儿是为了答谢自己才邀自己出来的。他小心掀起砂锅盖子，瞥了一眼里面。不知为何，雷天总有一种霖儿可能会恶作剧的预感。
砂锅内只是单纯的银耳粥，若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大概是粥里面的银耳明显放得多了些。
似乎……很平常呢。
粥是温热的，所以雷天刻意直接拿着小砂锅。在雷天接过砂锅之后，霖儿顺便递给雷天一个勺子。
雷天小心尝了一口，稍微甜了一点，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
“话说……如果只是要给我一碗粥的话，直接送到我房里不也可以么？非得让我到这里来吹冷风？”确认了粥里没有任何问题，雷天便一口气把粥吃了个干净，他把砂锅放在厅内的石桌上，接着询问道。
“啧啧……”霖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咋舌道，“所以说啊，小白脸，你真是不懂女孩家心思呢。”
“我怎么不懂了？”
“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亲自下厨熬的粥，万一被其他人看见，岂不就被误会了吗？听好了！我霖儿才不是那种为了提升地位而阿谀谄媚的人！我这只是单纯的回礼，才不是那种‘为了博取好感’而刻意做出的举动呢！”霖儿义正言辞地说道。为了彰显自己的英武形象，她还特意一只脚踩着石凳，摆了个男子气息十足的造型。看得出来，她很在乎那些身外的评价。
“噗呵呵……”看着这样的霖儿，雷天忍俊不禁。这个小宫女……该怎么说呢，还是一如既往啊。
“笑什么啊！我可是认真地考虑过才想到这个方法的诶！”
“虽然你事前认真思考确实不错啦。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让横罗来传话会带来的后果呢？”雷天苦笑着说。
……
与此同时，横罗和述莒的房间内——
“喂喂……”述莒一把搭住横罗的肩膀，不怀好意地凑到他身边，“我刚才可是看见了哦，那个霖儿缠着你说了什么。烂罗，老实交代，是不是被表白了？”
“咳咳……不行，霖儿姑娘叮嘱过我，绝对不能告诉你。”横罗扭头，避开述莒的视线。
述莒怎会就此退缩？他立刻绕到横罗的另一边，重新搭住他的肩膀，说：“烂罗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明都已经有嵋荫了，怎么还能勾搭人家霖儿呢？”
横罗沉默应对。
“烂罗~”
“……”横罗无视述莒，调息内力，准备练功。
“烂罗罗~”述莒的声音嗲声嗲气的。
“……”横罗努力无视述莒，翻掌摆出自己流派的起手式。
“岚岚罗罗~”述莒的声音愈发娘娘腔，而且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入了横罗的胸前……
“够了啦！破莒！”横罗终于忍不住，冲述莒吼道。
纵使被这样怒吼，述莒也没有离开横罗的身边，他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紧紧贴着横罗，若是被外人撞见了，绝对会觉得两人关系暧昧……
“告诉我嘛！”
“我说行了吧！你快松手，不要逼我对你动粗！”横罗狠狠地瞪了一眼述莒，不过述莒显然不畏惧他。述莒回望横罗——用满怀柔情的眼神。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千羽突然推门而入。
“横罗，天哥并不在自己的房间，你知道他……在……”千羽呆呆地望着身体紧贴在一起的述莒与横罗，连自己的来这里的目的都忘记了，她僵硬地把话说完，“……哪……里……”
此刻，千羽的心情十分复杂。身为羽林军首领，她当然有责任确保自己的部下行为不出轨。只是……眼前这情形该怎么定义呢？
羽林军军规，在伍期间，严禁发生男女关系。而横罗与述莒……都是男人呢。也就是说即使他们真的越过底线，这条军规也是没用的。
被人撞见，而且是被千羽撞见，横罗和述莒都羞红了脸。毕竟两人这种打打闹闹一向都只在死党面前表演，这还是第一次让千羽看见。
“那个……二小姐，请听我们解释……”“千羽大人，不是这样的！”述莒倒还能冷静地说话，横罗已经完全乱了阵脚。
千羽也脸红到了耳根，她压根就听不进两人的说明。
“我……自己去找。”千羽立刻转身，不敢直视两个大男人搂抱在一起，她飞快地逃走了。
只剩下横罗和述莒两人面面相觑……
“……”
良久，还是述莒最先回过神来，他继续追问道：“烂罗！快告诉我！”
“你够了！霖儿姑娘只是让我帮她请雷天大哥去烟花大会而已。”
“是吗……原来如此。”得到了答案，述莒才松开横罗。
述莒可不是省油的料，他最喜欢的就是无事生非，没事凑热闹了。如今有这么大的八卦可以去发掘，他可不会错过。
“我出去了哦！”述莒随手拿起了自己的背包，冲了出去。
确认述莒已经下了楼，横罗才敢松了口气。
想不到霖儿姑娘猜的完全没错，破莒还真的会傻乎乎地冲出去呢。
……
“……简而言之，我早就料到述莒会纠缠横罗探寻消息了，所以就安排好了啦。安心吧，破莒是不会找过来的。”霖儿自信满满。
虽然这番话听起来无甚根据，但是事实确实如此，雷天并没有觉察到有人接近见月亭，想必是霖儿的计策起效了吧。
雷天也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霖儿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所谓的智囊军师，并不直接干预，运筹帷幄就能够决定事情发展。
“嘛。谢谢你的回礼了。我可以走了吧？”有霖儿在身边，不知不觉间，雷天苦闷的情绪也排解了一点，不过他自认还不是能够放松心情的时候，便想要回自己的房间，认真思考接下来的事。
“慢着，这种程度的回礼怎么能行？我霖儿可是恩怨分明的，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霖儿连忙拉住雷天，她拽着雷天的手，让他重新坐下，“小白脸，你从外边回来以后一直闷闷不乐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告诉我，让我帮你出谋划策！”
“话虽如此，我的军师大人，在你为我出谋划策之前，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事么？如果按照你的安排，把述莒引到外头去的话，会带来什么结果吗？”雷天可没有头脑发热地让霖儿插手自己的事，毕竟这个小宫女看起来一点也不可靠。哪怕她巧妙预测了述莒的举动，并且让横罗把述莒引开，她的做法还是不够成熟的。
因为……这样做不就等于变相承认了雷天和她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么？
“呃……”霖儿一愣，她显然也是经由雷天提醒才意识到这里面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可是事到如今，她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她强作镇定，道，“总……总之，交给我，没问题的啦！”
“小丫鬟，太逞能不好哦。”雷天摆出一副长辈说教的姿态。虽然年纪轻轻，但雷天自认自己的人生阅历绝对比霖儿要丰富得多。
切，明明是个小白脸，居然还装出一副人生前辈的样子说教。霖儿心中不爽，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
既然雷天不愿意接受帮忙，霖儿就只好自作主张了。她先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首先，细数一下小白脸你今天的行动中可疑的地方。你明显很在意那个黥面的舞女呢。接着，分析一下导致你神情失落的事件发生的时机……明显是在我和你分开之后呢。仔细想想的话，有很多可能的理由。不过我认为有很大的可能和那个舞女有关。”说到这里，霖儿停了下来，她小心观察着雷天的神情，想要以此来判断自己的猜测正确与否。
“然后呢？”雷天保持着一贯的淡然神情。其实就隐藏自己的真实表情而言，他和霖儿算是半斤八两。
“哦哦……”霖儿若有所思，她顿了顿，继续道，“为了庆祝楚舞节，郢都城内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摊点。有的是小游戏，有的是零食……”忽然，霖儿话锋一转，“看来，是那个楚舞选拔上发生了什么啊。”
“……”雷天一愣，她不解地看着霖儿，刚才自己应该没有漏出破绽吧？怎么会让她猜到的？
“嘿嘿，用不着惊讶，这才是我的真正实力嘛。”霖儿毫不脸红地自夸起来。
“既然你这么厉害，那倒是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啊。”雷天稍微动了点欺负霖儿的念头。毕竟关于地点的推测占了些许拼运气成分，若是问到她具体的事宜的话，霖儿是不可能回答得出来的。
“既然知道了地点人物，那么发生了什么不是很容易推测么？”霖儿自信地一笑，此刻的她仿佛不是那温柔婉约的侍女，而是运筹帷幄的智者军师，“黥面，舞女，楚舞选拔，失落的小白脸……这几个要素结合在一起，所能够构筑的故事……是她上台表演，结果却因为黥面的原因，没能胜出吧？然后，明显关注着那个舞女的小白脸就暗自神伤，为自己无力改变这样的现实而哀叹。”
雷天愕然，他第一次意识到霖儿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宫女。
和自己一样的能够夜视的双眼，过人的智慧，还有胸前古怪的纹身……
或许……这一次魏忘的猜测没有错呢，霖儿并不是一般人。这样的家伙跟在皇后的身边当宫女……莫非她是司空家族专门培养过的人么？
霖儿哪里知道雷天心中想了些什么，她只道是雷天折服在她的聪明才智之下，难免有些洋洋自得。
“嘻嘻，小白脸，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你放一百个心。”霖儿侃侃道，“我们之前不是赢了比赛么，那张最后选拔的邀请函又没有写明持有者，只要把它送给那个舞女就行了。”
“可是光是这样的话……”
雷天在意的东西霖儿当然也知道。如果说眠霜会因为黥面的原因在初次选拔中被刷下来，那么在最后选拔的结果恐怕也是一样的。
“您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啊。身为一国之君，稍微搞一搞选拔黑幕也没什么的。”
霖儿所说的，雷天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这样做，真的好么？雷天或许可以凭借自己的皇帝名义让眠霜成为那唯一的巫女，但是这样做仅仅是用极权改变了强权，根本没有解决问题。她依旧是黥面罪人，她依旧受到不同程度的不公平对待。
雷天想要的不是这样的解决方法。
但是他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手段。因为他所妄想改变的并不是单纯的事物，而是一个国家经过千年历史积淀而形成的集体意识。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解决方法的话，我只能说……小丫鬟，你也仅此而已了呢。”雷天无奈地叹了口气，口吻上不由得带着一点鄙夷的味道。
“什么意思？你这是在质疑冰雪聪明的我想出的解决方法？”霖儿质问雷天。
“是啊。这种程度的解决方案即使是‘愚笨如我’也能够想到的呢。‘冰雪聪明’的小丫鬟。”雷天苦笑着说，“但是啊……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想要改变世人的成见啊……”
面对雷天的讽刺，霖儿脸一红，她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解决方案属于那种治标不治本的手段，但是她着实没有想到雷天所瞄准的目标竟然是改变普通人对黥面罪人的成见，这种事真的能够在一天之内办到吗？
“好了，我差不多可以走了吧？”
霖儿默然。雷天权当是她默许了。
就这样，雷天走了，十分干脆。
……
霖儿独自留在见月亭内，她呆呆地看着头顶的梁柱，不由得叹了口气。
“……改变……吗？”
他……那个家伙还真是天真得可以啊。明明知道光凭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却还在考虑。明明眼前有着可以轻松通过的捷径，却为了那略显可笑的坚持选择去走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总觉得这样笨拙的家伙稍微有点帅气呢……啊咧！？等一下，不应该是这样吧？那家伙压根就不是皇帝，只是个倒霉催的杀手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对他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