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天记得，自己那时候还只是一个懵懂的少年。她就像姐姐一样在自己的身边。当然，那份温柔并不是专属于雷天一人的，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孩子一样受到她的照顾。她就像众多孤儿们的大姐大一样，可靠，温柔，美丽。
雷天心中对她的这一份好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虽然已经淡化，但是这份感情并没有消失。毕竟这是极其单纯的，朦胧的恋情。
雨……眠霜……这女孩和她真的很像呢……如果她没有死的话，也该长成眠霜的模样……没准还会更加成熟吧。
尽管知道这样子把逝者的身影重叠在眠霜的身上是对她的不公平，但雷天无法阻止自己。有些事就是如此，明知道是错误，却无法改变。
……
眠霜好奇地盯着雷天，毕竟这个有着一头金色头发却长着苍龙人外貌的青年还是挺有特点的。在眠霜的眼中，雷天十分奇怪。就比如说现在，雷天看着她，但是总觉得像在看着别处的某人一样。眼神中的情感丝毫不像是认识没多久的人该有的。
“公子，你不会是把我和你过去的妻子搞混淆了吧？”眠霜也不顾虑，她十分直白地问道。
“妻……妻子！？”雷天一时惊讶，他可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被对方看穿了。
糟糕糟糕，真的是太松懈了，居然连表情的伪装都忘记了。
雷天尴尬地解释：“不好意思，你确实很像我的姐姐。对了，你听不见吧？我写一下……”
“不必哦，雷天公子。”眠霜微笑着应道，“只要我认真地看你的嘴形，我还是能够‘看’出你说了些什么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眠霜的神情显得有些黯然。想来也是，生活在一个无声的世界，连与人交流都有这样的阻碍，对于她一个小姑娘来说着实是太辛苦了一些。
“你……这样子也能够跳舞吗？”雷天不由得想起在湘妃楼，眠霜那曼妙的舞姿。她明明是应和着节拍，行云流水地完成了一整段舞蹈，可是她……竟然双耳失聪，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我的舞难道有什么瑕疵？”眠霜有些激动，和别的是不同，舞蹈在她的生命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告诉我是哪一段出错了。啊……我记得中间变调的那段我经常失误，该不会是那里吧？”
“没有哦，你跳的很好。”雷天连忙安抚她。不过眠霜并没有看他，自然也就没有意识到雷天到底说了什么。
雷天无奈，打算伸手拍一下眠霜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不曾想那只巨型乌鸦突然飞了过来，在空中用尖喙啄向雷天的手。雷天连忙收手，他讶异地打量着扑腾着翅膀的乌鸦，它明显是禁止雷天触碰眠霜。
“啊……爹，娘，你们不要担心，这位公子虽然很奇怪，但是不是坏人。”眠霜连忙向乌鸦说明情况，只是她称呼乌鸦的方式……
“这鸟是你的爹娘？”雷天想要确认一下情况。虽然在眠霜喂食的时候，雷天就听见了，可是他当时以为只是相近的发音而已。直到现在在他面前，眠霜再一次叫这只乌鸦“爹”“娘”，雷天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耳朵。
眠霜看了一眼雷天，她犹豫着是否该告诉雷天真相。
这个事实，即使是离舒哥哥也费了好久才能够接受，不知道这个怪人会是什么反应。
出于对得知事实之后雷天会如何反应的好奇，眠霜鼓起勇气说明道：“它就是我的爹和娘。十六年前，雨家因为谋反而被株连九族，只有我因为年幼不在株连之列，所以幸存了下来。但是呢，幸存下来又如何？那时我只是个婴儿，没有亲人活着，也没有好心人收养，我只能等死。我被扔在了荒郊野外，没有人相信我能够活过第一个夜晚。可是事实却是我活了下来。我想，一定是爹和娘的灵魂附在了他身上，所以他才会一直保护着我。他帮我赶走那些野狗，为我衔来枣糕蜜糖。如果不是他，我早已经死了。”
眠霜这么介绍着的同时，巨型乌鸦也自豪地昂首挺胸，一副藐视雷天的姿态。
总觉得……这只鸟很自满啊……话说回来，这只……乌鸦真的是“乌鸦”么？灵魂附身在鸟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为了照顾孩子而选择附身，选什么不好偏偏选乌鸦？随便选一个死人不是更好么？
雷天推测，它应该也是一只成为了灵兽的鸟，可是即使成为了灵兽，也不意味着变得很聪明啊。至少茶太看起来就傻傻的，像个小孩子一样。这家伙却懂得保护婴儿，还知道婴儿能够吃什么，太诡异了吧！
“原来如此。”雷天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所谓的……灵兽护身么？”
“不对哦。”眠霜摇摇头，略显神秘地笑了笑，“你知道，楚地的神话传说么？”
“这我还真不知道。”
“乌鸦哺婴，苍麟灭世。”
“哈？”
“开玩笑的啦。”眠霜转过身，轻快地跃了两步，腰间的小鼓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
“公子，你不要再接近我了。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背对着雷天，眠霜说着。因为无法与雷天面对面，这也意味着雷天不论说什么，眠霜都不会知道。
她听不见世界的声音，但是她又在追求着演奏出美妙的声音。
“眠霜……”雷天停留在原地，他没有追上去的想法。即使有，恐怕也会被那只乌鸦拦下吧。
鼓声，远去。
无法理解，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事关自己的隐私，如此轻易地就告诉给别人。她……并不在乎自己吗？还是说她压根就无所谓自己的过去被他人探寻呢？
这样的话，岂不是和我截然相反么？雷天不由得苦笑。
雷天并不是否定自己的过去，他只是不希望别人窥探自己的过去而已。
这一点上，他倒是和霖儿一样。两人都习惯了戴着用于伪装的面具，用虚假的表情，虚伪的语气应对身边的每一个人。言语，绝非真心。目的就是为了隐藏最真实的自己，掩饰造就了“现在的自己”的“过去”。
人死后，灵魂会去往何处呢？在朱雀南部的黄砂之国，有着乌鸦吞噬灵魂，引导死者前往冥府的传说。而在苍龙虽然没有这样的传说，但也把乌鸦视为“不祥”与“死亡”的征兆。
它是鸦，啃噬了死者腐肉，饮下死者鲜血的死亡之鸟。这样的它原本只是单纯地遵循自己身为乌鸦的习惯而已，直到那一天，它将一对夫妇的血肉吞咽下肚。
雨家，并非一般的家族。
作为楚王国贵族的末裔，与楚地神兽——苍麟休戚与共的存在，雨家的血脉中传承着些许苍麟的力量。只是这股力量一直被压抑着，直到死去，直到被乌鸦吃下那一身血肉，这股本该由人类继承的力量在乌鸦的体内觉醒。
人类的意识，人类的知识，还有少量神兽苍麟的记忆，全部在乌鸦的脑中涌现。它本体身为动物的精神被搅乱，现在的它的意识，并非鸦，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混合意识体。它既是雨眠霜的父母，又是乌鸦，更是继承了苍麟意识的灵兽。
名字的话……眠霜一直称呼它为“爹”“娘”。但是它觉得自己该有一个名字。
对了，就用这个名字吧。
轩铃。这个名字很熟悉，是拥有自我意识的那一刻，就时常浮现在他心中的名字。
“眠霜，你不该和他有太多接触。”轩铃盘旋在眠霜的头顶，他说道。这声音灌注了法力，可以直接回响在眠霜的心中。
“为什么呢？爹，娘，雷天公子只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但是他不是坏人啊。”眠霜迷惘地问。
“你难道忘了离舒吩咐的话，雷天是……”
“离舒哥哥吩咐了什么吗？”眠霜低头深思，片刻，她猛然想起了几天前确实有这么一件事，“糟糕……当时没认真看……离舒哥哥到底说了什么啊？”
“……”轩铃默然，他早已经习惯了眠霜在日常生活中的犯呆了。
明明在跳舞的时候那么认真，怎么一到其他事就犯迷糊呢？
“爹，娘，离舒哥哥到底说了什么啊？”眠霜追问。
“没……没什么。”轩铃叹了口气，他忽然间有些事觉得还是不要告诉眠霜比较好。
反正……按照她的性格，即使知道了，过两天也会忘了的吧。毕竟，离舒的理想并不是她的理想。
复国吗？那还真是一个沉重的词语啊。轩铃有着苍麟的些许记忆，自然也明白这个词语包含了多少人的信念。不过跟随着眠霜，他总会不自觉地忘记了那些。
“眠霜，你就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哦。”眠霜似懂非懂，她只道是爹娘一贯的鼓励，她欣慰地接受了。
……
雷天回到城里，重新找了唐德询问了联系到暗部信使的方法，可惜的是即使是唐德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他只能告诉雷天三天之内再给答复。
如此一来，雷天已经尽自己所能联络了那三个家伙。现在他也没别的预定，接下来的时间就稍微放松一下，参与到楚舞节当中好了。
按照惯例，今夜凌晨才是楚舞节真正开幕，不过现在的郢都街头已经充满了节日的热闹气氛。那些叫卖的小贩精神振奋地扯着嗓子。不时地看见儿童在街上追逐玩耍，那些三两成群的游人也乐在其中。要知道这还只是下午，如果到了凌晨，那游人会更加多。
撇开路边的小本摊贩不算，那些有着自己店面的商家也纷纷推出楚舞节的特惠服务，引得郢都妇女还有那些外来商人一通疯狂抢购。好在有城中巡逻的官差巡逻，场面虽然闹，但是并不乱。
雷天恰好路过一家服装店门口，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店内的光景，好几个中年妇女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吵着，似乎在争论这批特价衣服到底归谁。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看着矮小的妇女悄无声息地拿了件衣服准备去付账，眼看着就要无事脱身，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矮小妇女被发现，于是也卷入了争吵。看那个架势，都快有动手的趋势了。好在里面还站了一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差，不然就麻烦了。
哎呀哎呀……还真是麻烦呢，难怪当初城门守卫看待进城的人要用那种眼神了。
反正事不关己，雷天本着看戏的心态站在门外。也不知道接下来剧情会如何发展呢？会打起来么？一般不会吧，但是如果真的打起来的话，还挺有趣的。
“喂，这件衣服是我先看中的，你个死三八想抢是什么心态？”
“臭八婆你说什么？我都已经拿出钱准备付账了，明明是你从我手里抢的这件衣服！”
“哎哟，还血口喷人了？你他爷爷的要不要脸？”
“……”
总而言之，似乎是不逊色于地痞流氓的骂战呢。
雷天苦笑，这些家伙应该算不上有钱人，但也算不上穷人，只不过是寻常生活着的百姓而已。话虽如此，苍龙国民的生活水准也大多就是这样吧。和那些奢侈的富人不同，他们没有一掷千金的资本，所以才会为了蝇头小利大动肝火；和那些衣食皆忧的穷人不同，他们有着更高的生活追求，所以才会在奢侈品的享受上苦心追求。
这种人，看多了其实都是一样的。雷天正打算离开，却发现不知何时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后。
糟糕……因为街头人太多了，疏忽了吗？
这种失误对于雷天来说并不多见，不过现在他并不是一名杀手，所以被人站在身后应该也……不会有危险吧？
“哟，小白脸，你原来在这里啊。”
身后传来霖儿开朗的声音。
“切，差点吓死我，还以为是哪个仇家来报复呢。”雷天松了口气，接着回过头去。只见霖儿换上了一身雪白的清丽衣裳，配合着她秀气的脸蛋，让人不由得心跳加速起来。
原本一直看她穿着千篇一律的宫女装还没什么感觉，现在看来，她还是挺可爱的么……雷天兀自感慨，当然，在表面上，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说道：
“大胆，竟敢这样称呼本公子，小丫鬟，你是真的想被许配给烂罗么？”
“啊呸！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哦，还有茶太。总之，我想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谁管你啊。”霖儿说话的口气活像个中年大叔，没了千羽，得到了自由的她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听霖儿这么一说，雷天才意识到霖儿的肩上原来还站着茶太。
唔……刚才是被霖儿的打扮给吸引了注意，忽略了它么……这可是严重的失态啊。
“对了，你闲逛了这么久，有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地方？”雷天相信霖儿这种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刻意找到了自己，绝对有什么事要他帮忙。按照他的估计，或许是楚舞节的活动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吧。
一般考虑，应该是体力活吧。
“嘻嘻，小白脸你还蛮聪明的嘛。”霖儿牵起了雷天的手，“走吧，我们去那边的广场，有好戏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