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楼位于箬竹林的环绕之中，沿着竹林小径前行，视线自然而然地被那斑驳的箬竹吸引。
述莒是一行人中最为激动的，他一直对湘妃化竹的传说情有独钟。此刻来到传说中的化竹之地，他也不管千羽那冷得扎人的视线，时不时地跑到一根箬竹前细细观察上面的斑纹。末了，他还装作经验老道地评价说：“这应该不是传说中的竹子，而是新近才长成的。”
好在述莒没有再多出格的举动，千羽也就勉强容忍了下来。
来到湘妃楼前，这里停了不少轿子，应该是那些身份尊贵的人不愿步行，为了代步而准备的。
楼内传来丝竹管乐之声，清新悠远，倒也符合这儿清幽的环境，丝毫没有那种人为唐突了自然之美的突兀。
“表演已经开始了么？”雷天随口问道。
“夏公子不必担心，听这音乐，正好是好戏开始的时候。这时候到，正好能够看到那个人的舞蹈。”带路的女婢浅笑着回答说，她让雷天放心，毕竟作为客人，就一定能够得到最优质的服务。
……
湘妃楼的二楼，这里的空间相当大。中央位置是精心装饰过的舞台，饭桌则围绕着舞台分布，大致连成了一个半圆。桌与桌之间用屏风隔开，为的是让客人们能够在只属于自己的私人领域欣赏舞蹈。因为两个屏风所分隔出的空间相当之大，所以尽管湘妃楼比起一般酒楼要宽敞许多，这个二楼所能容纳的客人却并不多。
雷天大致瞄了一眼，除了有三桌是有人的外，其他桌子都是空着的。
女婢领着雷天等人在靠窗的桌边就座，随后她便离开了。取代她的是一名衣着光鲜的青年。青年走上前来，恭敬地请示道：
“这位夏公子，用餐方面，就按照一般的规矩来，可以么？”
雷天哪里知道这所谓的“一般规矩”到底是啥，他只想着反正吃个饭而已，赶快上菜就行了。
“可以，快点上菜就行。”
“是。”青年告退。
……
暂且坐定，等着上菜的功夫，雷天等人看向舞台。
虽然台下依然在演奏着音乐，但是台上并没有人，看来他们正好赶在了两个表演中间的休息时间。
“哎呀……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啊。”述莒颇为遗憾，“亏我还那么期待着……”
“我想我明白你期待着什么。”嵋荫白了述莒一眼，“不过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这里表演的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东西。”
“切，你又没有亲眼看过，你怎么知道？”述莒撇撇嘴。
“你的乐理课真是白上了。现在的音乐应该是楚地的叙事长诗的配乐，多用于楚舞表演伴奏。”嵋荫一本正经地解释，“既然是‘楚舞’表演，就绝对不会有你想象中的事发生。”
在述莒和嵋荫二人争论的功夫，似乎下一个节目开始了。十二名以轻纱裹身的妙龄女子登上舞台。
“喂喂……太夸张了吧？”嵋荫显然没想到这些舞女的装扮如此大胆，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脸一红，连忙道，“喂，烂罗，破莒，你们不准看。”
只可惜台上舞女充满魅惑的装束让横罗和述莒两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们呆呆地望着台上，全然没有察觉身旁的嵋荫。
“你们……”嵋荫摩拳擦掌，祭出了灵符……
相较于横罗和述莒诚实地表现出自己的欲（）望，钧念的表现则像极了涉世未深的小男孩，他尴尬地别过头去，只是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会望向台上……
“呃……哈哈……老弟，是男人就认真欣赏，怕什么？”雷天一把将钧念拽到身边，让他正对着舞台。
“啊……这个……非……非非礼勿视……”钧念慌张地闭上眼，只是他刚才的举动雷天看得一清二楚。这小子表面害羞，其实不还是想要看那些舞姬跳舞么？
“咳咳……天哥，正所谓……”
“夏知，你觉得我不够资格看么？”雷天抢白道。
“这……”千羽顿时语塞，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妥协了，“天哥……抱歉，刚才什么事都没有。”
“哎呀呀……真是小屁孩呢，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太年轻了。”霖儿故作老成地说道，只是她完全是背对着舞台说这番话的，怎么看都没有说服力。
雷天苦笑。仅仅是那些舞女登场，身边的家伙们就失去了冷静。真是群单纯的家伙啊。
……
表演开始，这十二名舞女按照节奏踏着各自的步法，每一步，都伴随着上身怪诞妖媚的动作。这似乎是传承自傩戏的召灵动作，那怪异的手势变化带着巫文化独有的神秘之感。她们踏出的每一步都十分有力，随之舞动的身姿更是充分展现着女子的魅力。
十二人围成一个圈，又重新散开，聚散了三次之后，一名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登上了舞台。她和其他舞女不同，用面纱蒙住了脸，而且她雪白的后背也不是如无瑕美玉一般一尘不染，而是纹饰着漆黑的条纹。虽然她的身材并不像其他舞女一样丰满而充满女性魅力，但是她完美的身材比例还是让人忍不住被她的身姿所吸引。
随着蒙面女子的登场，伴奏音乐明显快了一个拍子，虽然还是那熟悉的旋律，却变得急促，强烈。如果说原先那悠然的节奏是召唤神灵的仪式的话，那么现在的激烈曲调便是神灵降临，开始展现神迹。
蒙面女子的腰间绑有两个小小的手鼓，在她起舞的同时，她时不时地会拍打一下手鼓，附和着音乐的节奏。
音乐继续加快，而蒙面女子的步法也变得迅捷起来。即使如此，她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凌乱的迹象，她依然展现着绝美的舞姿。尽管有面纱遮掩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那澄澈的眼眸一样勾起了观者的爱怜之心。
……
雷天看得呆住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周遭的情况。在蒙面女子登台的瞬间，雷天的意识便已经被她夺走。
她的眼睛……太像了……真的太像那个人了……
“……公子？公子？”霖儿使劲摇了雷天好几下，雷天才回过神来。
雷天茫然地看向霖儿：“怎么了？”
“已经上菜了哦，公子不吃点什么？”霖儿指了指满满一桌的菜肴，说道。
很显然，她个人是想直接开吃的，但是迫于有千羽在身旁，所以她不得不先请示雷天。
“你们先吃吧，给我留一点就行。”雷天随意地吩咐道，他继续看向舞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蒙面的女子。
雷天很清楚，那个人已经死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把舞台上尽情舞动的女子和她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应该也长高了吧？只是不知道会做什么了……反正她当初的未来梦想中，可没有舞女这个职业。
一想到过去的因果，雷天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他强迫自己冷静。毕竟他早已经做出了选择。杀手之路就是雷天所能选择的，唯一有可能杀死朱雀的“圣母”的道路……
得到雷天的允许，霖儿立刻开始大快朵颐。
而刚刚被嵋荫教训了一顿的横罗和述莒也因为不敢看向舞台，只能静下心来吃饭。横罗，述莒和嵋荫，这三人压根就不是那种讲究餐桌礼仪的存在，他们趁着千羽没有看着这边，如狼似虎地争抢着那些看着漂亮的菜色。虽然菜肴极多，但是吃饭时哄抢明显已经成为了他们三人的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钧念也从雷天身边逃脱，他装出一副要吃饭的样子，但是眼睛还是时不时地望向舞台。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在他专注于舞台表演的功夫，横罗他们已经如风卷残云般解决了他最喜欢吃的烤鸭和红烧肉。
这样下去可不行！
就这样，钧念也加入了哄抢食物的行列……
……
千羽默默地站在雷天身旁。很显然，若是雷天不动筷子，她也不会。
结果，这一桌饭菜只有五个人享用。可是这么多的菜肴，哪怕是十个人也未必能解决。于是在五人狼吞虎咽地努力了一番之后，他们都吃得撑撑的，却也只是消灭了一半的菜肴，还有一半的菜是没怎么动过的。
酒足饭饱，横罗才注意到雷天一直看着舞台。
“雷天大哥这是怎么了，为了看表演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嗯……看来为了探究公子大哥为何茶饭不思，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深入观摩一下舞台上的……”述莒装出一副严肃的学者考据的姿态，正准备看向舞台，嵋荫毫不客气地用手指戳向他的眼睛，结果便是述莒接下来的话语变成了含糊不清的惨叫声……
“用得着这么麻烦么，根据我的推测，一定是公子看着台上的姑娘穿得那么少，立刻就激动了起来，暂时没办法平静罢了。”霖儿毫不脸红地说道。
述莒第一时间听出了霖儿的话外音，他坏笑着追问：“你这个丫鬟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说……”
“我只是根据公子看见美女时候的一贯反应推断的，我才没有……”霖儿正在肆无忌惮地败坏雷天的名声，她以为雷天不会听见她的话，不曾想话说到一半，雷天就一记手刀敲在了她的脑袋上。
“胡说什么呢？我像是那种人么？”
“咦？公子，你听得见我们说话啊？”霖儿不好意思地说，“奴婢知错了，公子息怒啊。”
“……”尽管霖儿装出一副诚恳道歉的样子，可雷天完全感觉不到她的诚意。
“嘛，趁着饭菜没凉，天哥，快吃吧。”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钧念出来打圆场。
雷天耸耸肩，毕竟他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就在他拿起筷子的时候，音乐声戛然而止。在此之前，乐曲明显还没有进行到可以休止的阶段，这明显是被强行打断的。
雷天连忙望向舞台，只见一名衣着光鲜的魁梧汉子居然强行登上了舞台，他的目标很明确，他径直走向蒙面女子。
“这位小姐，我们家公子请你今夜去服侍他。”
蒙面女子茫然地盯着魁梧汉子，她开口道：“舞蹈还没有结束，无关人士请不要站在台上。”
她的声音很轻，尽管说出的是命令的文字，却没有那种强硬的感觉。
雷天在台下看着，他预感到情况不妙，当即运起轻功，奔向舞台。
“这位小姐，你似乎没听懂我说的话。”魁梧汉子把手伸向蒙面女子，看他的手掌的伤痕老茧，似乎是练就了一身擒拿功夫。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即将抓住蒙面女子手腕的瞬间，雷天从身后搭住了他的肩膀。
“差点就赶不上了啊……”雷天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他的内力逐渐涣散以后，运起轻功的提速效果就越来越差了。
“你？！”魁梧汉子着实没想到雷天这样矮他一个头的人居然会有如此的怪力，仅凭借单手就能够制住他的动作。
雷天看得出对方看待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惊讶。很显然，这个家伙压根就看不出雷天的实力如何。
“你……眼力很差啊。”雷天用力一拽，硬是把那魁梧汉子甩下舞台。那汉子身手倒也不错，在空中顺势一个翻滚，稳稳地落地。
不过即使身手再好也掩盖不了他观察力太差的事实。
这粗略的交手，让魁梧汉子也大致摸清楚了雷天的实力。他猜测雷天应该和他一样，也是拥有内力的中阶武者。作为一个粗人，他也不在乎雷天的金色头发，他普通地问向雷天：
“这位小哥，你莫非也打算为你的主人邀请那位小姐？”
“哈？我只是看不惯你一个大男人想要对一个姑娘家动手动脚的而已。什么邀请不邀请的？”雷天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话。
“湘妃楼的规矩是，若是哪家公子看中了某个姑娘，可以派自己的护卫上台邀请。既然小哥你不是为了主人邀请她，那就下台吧！”魁梧汉子解释说。
与此同时，隐约听见某处屏风隔出的雅间里传来男子的谩骂声：“这是哪里跑来的乡巴佬？”
雷天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湘妃楼还有这种古怪的规矩。
话说回来，我身为主人却抢先护卫一步上台，这……算啥情况呢？
就在雷天兀自觉得尴尬的时候，蒙面女子绕过他走上前。只见她解下自己的面纱。
“不知道是哪位公子想要选我。在看见了这个以后，公子的想法还是不变么？”
雷天因为角度关系看不见女子的正脸，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在她的侧脸上竟然文着漆黑色的纹饰。这个纹饰并不普通，是罪人专属的黥面符文。雷天虽然听说过黥面符文，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
她……到底犯了什么罪，竟然要用黥面符文制裁？
可以说，这黥面符文让所有观众都吃了一惊。隐约听见刚才那个声音忿忿道：“靠！竟然是个贱民，真是扫兴。大武，回来！”
魁梧汉子得到命令，立刻返回到主人身边。
雷天虽然很不爽那个声音的主人，但是他现在更为在意的是黥面女子的事。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黥面女子已经重新戴上面纱，并且做出了请雷天下台的手势。
无奈，雷天只有跳下舞台。
音乐继续，她依然在跳舞，可是现场的气氛已经有了变化。在知道她是黥面罪人之后，那本该轻松的气氛变得无比沉重。
这些以上流社会人士自诩的家伙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他们的精神洁癖当然不会允许一个罪人在面前翩翩起舞。
舞蹈结束，没有喝彩，没有掌声，在一片寂静中，她退场下台。
……
雷天回到自己的隔间。刚才那么一闹，他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情。
“……那姑娘真的好漂亮啊……只可惜脸上被……唉，真是天妒红颜啊。”述莒在一旁大发感慨。
“黥面吗……”雷天顿了顿，问向千羽，“夏知，我记得只有犯了三种罪才会被判黥面，那位姑娘脸上的符文代表了哪一种罪？”
千羽倒是保持着往常的冷静，她回答说：“陛……天哥，那位姑娘所犯的是……谋反之罪……”
话音刚落，隔间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述莒也停止了和横罗唠嗑。除了雷天以外的苍龙本土人都无比惊异地望着千羽。
是的，谋反之罪的黥面，在苍龙可以算得上是极其罕见的。
千羽正打算细细说明，霖儿便不甘示弱地打断了她：“哼！据我所知，虽然谋反者基本上会株连九族，但是还是有例外的。比如说婴儿是不在株连范围内的。这样子考虑的话，她应该是某个反贼的女儿，在还是婴儿的时候家破人亡了吧。”
此话一出，现场气氛更加沉闷。毕竟这样子探讨他人的过去一点也不有趣。
“唔……我貌似说错话了？”霖儿连忙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不会再随便开口。
“……”雷天沉默着，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舞台，那名姑娘早已经不在。
总觉得……有些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