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带着一个奇怪的青铜面具,身上胡乱的裹着些破布,身子有些佝偻,左手端着一个大碗,右手还拄着拐杖,走路的时候连自己都好像要摔倒。他也不说话,走到苏清面前来,将左手大碗里的东西全部倒进她泡着的大缸中。苏清简直说不出话来,他倒进去的是一段一段的蛇肉和整盆的鲜血,那墨绿色的缸水霎时间变为了黑色。她想逃离这大缸,却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根本动不了,那人又走到一边抓了些什么东西,扔进去,看他样子,反倒是像在给一锅快要煮好的汤里加佐料。
“你在做什么?”
那人停了下来,他斜着脸看了看苏清,然后拄着拐杖走到一边坐下。
“你醒了就该说一声,我老了,看不清东西,”听她的声音,她竟是个老妇人,“你能动么?”
苏清摇摇头。
“是么……那就还得要四五天……不,也许六七天……”她低着头,自己说着自己的话。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我当然是在让你能动,嘿嘿。”她笑了笑。
“难道不是你让我身如朽木?”
“你怕是忘了,你好好想想,你的腿什么时候就已经不能动了,”老妇人又用自己的拐杖敲了敲地面,“我给你脱的衣服,你的身子我也早已看过了,不说你在大漠中已快废了一双手脚,就凭你和男人做的事情,恐怕连妓女都要忙三年,嘿嘿~”
她的声音沙哑而干枯,笑起来简直让人觉得她要背过气去,那刺耳的笑声一次次痛击着苏清内心深处最痛苦的记忆,她却只能忍受,连堵住耳朵都做不到。那老妇人的话和笑声逼迫她回忆着那时候的每一声哭喊,每一个就算在大漠中也夜夜出现的梦魇。
“那你为什么救我?”她忍住眼泪问道。
“因为我实在太无聊了,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在大漠中呆了多久,好像从我三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人,我也懒得救他们,但看见你的时候我却不想你死。”
“也许你本是个心善的人?”
“也许我只是想要一个小玩意儿陪我一块儿老死在这儿,”她依旧阴森的笑着,“我已离开俗世太久,所以,我想要一个人去替我看看这个世间还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但我自觉我的寿命已快尽了,如果放过你,我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下一个人爬到我这里来。”
“你活了多久?”
“不记得了,不过那时候的皇帝好像是叫杨坚。”
“那……那已是前隋的开国皇帝了,你……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我?嘿嘿,”她笑了笑,“你可以叫我一声祁婆婆。”
……
“这的确是哪本书上都没有的,”唐三笑用扇子敲了敲桌子,“我若是和人说‘百蛇女’祁雁还活着,连说书的都不信。”
“就算说书的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杏采儿摇了摇头。
“除了我,这个世上有几个人会信。就算我把这剑扔到他们面前,”她看了看妲己剑,“又有几个人认识她?”
“世间本就是如此,有的人一天不见就似过了十年,心里若容不下这个人,记住了也一样。”唐三笑道。
“记住了又怎么样,见了,也未必就认识。”
苏清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王瑛瑾,那少年的手还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但他们说的话他似乎早已没有听了,那一直低埋着的头中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那后来呢?”杏采儿问道。
……
苏清在大缸里泡了好些天才终于出来,说来奇怪,她这些日子水米未进,却也不觉得饥渴,反倒是自己的手脚好像比以前更有力了。
“你的身子好了很多,”祁雁打量了她一番,“已足够再回到中原去了。”
“我也是这个打算。”苏清点点头。
“那么你是准备走了?”
“是的。”
“你现在走不了的,没了我,你几天就会死,嘿嘿。”祁雁又笑了起来。
“为什么?”苏清的眉头皱了皱,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我救了你的命,所以你就应该完成我的心愿,这本是很公平的事情。但我医好了你废掉的手脚,这一笔账却不是那么好付的了。”
“莫非你还有什么要求?”
祁雁不说话,她从一个土罐子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她拄着拐杖缓慢的走回苏清面前。
“把手伸出来。”
苏清虽不明就里但还是将手伸了出来,她刚伸出手,祁雁手中突然窜出一条黑影,紧接着苏清就感觉到手臂一疼,转瞬手上就多了两个小孔,而她的脚边正有一条黑蛇在蠕动。
“你……”
苏清正待说什么,她的脸却僵住了,她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蛇,只见那蛇在经历了一番看似十分痛苦的挣扎后居然不动了。苏清咽了口唾沫,将那蛇踢了踢,它果真已经死了。
“这蛇毒性不弱,常人被咬一口若得不到及时救治都难以活命,”她费力的弯下腰将蛇捡起,像是很爱惜般的摸着它的尸体,“而你被咬后不仅没有丝毫中毒迹象,你血中毒性之深竟反能将其立毙,你说,你能活多久?”
苏清无言。
“我能帮你免于一死,毕竟你死了,就没人替我回去看看。但你要答应我几件事情。”
“你说。”苏清只能答应。
“其一,救你性命之法尤其独特,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有异议;其二,我不会马上救你,你需得在此三年,其间我会用药物替你续命,并会将我这一生所知武学及见闻传授与你,你不得问缘由,修习便是;其三,三年后我会再对你提一个要求,不论是什么,你必须答应我。”
“三年以后待你救我性命之时我便是自由身,我为什么还要答应你?”
“的确,那时候我已拦不住你,答不答应我便是由你自行决定。而且,我怀疑我救你性命之后,你便会立马杀了我。”祁雁的笑越发诡异,但她那苍老的眼中似乎竟有着一丝期待。
那日开始,苏清的生活就已变得令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祁雁的确是在替她续命,但那并不是无偿的,一旦祁雁传授给她的东西没有记住或是没有做好,祁雁都会推迟治疗时间,让她深深的感受到被毒血折磨的痛苦和死亡临近的恐惧,每一次苏清痛苦不堪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去看祁雁那双苍老的眼睛,只有那眼睛中还有一些光芒,那是一种嗜血的满足和快乐。
刚开始的每一天都让苏清觉得度日如年,到了后来,以至于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治疗推迟的痛苦已让她不想再发出**和喊叫,而祁雁的眼神也开始变化,从那种畸形的满足感变成了欣慰甚至自豪,她就像一个工匠般看着艺术品从自己手中诞生。
三年,终于到了。
苏清按照祁雁的吩咐躺在地上,她的身上没有穿着衣物,祁雁提前给她使用了药物让她不能动弹却保留了她的神志清醒,她想让这仪式一般的时刻深深印在苏清的记忆里。祁雁抽出了一把小刀,然后开始划,她的刀从脚部开始将她的皮肤割开许多小口,每一道伤口都有半寸深,血液很快的流了出来,苏清发出一声轻哼。祁雁没有停,她的刀走遍了这个年轻女子身上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将她的整个身体染成鲜红。然后,她终于将刀尖对准了脸,也是在这一刻,苏清终于开始恐惧,刀划过她的皮肤,痛觉比划在身上的时候多好几倍,她能清晰的感觉刀在她脸上划过几次,然而她的嘴唇连闭合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发出声音。
时间在痛苦中流逝,祁雁的小刀终于离开了她的身体,当苏清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祁雁端着一个土陶罐走了过来,她满带着狰狞的笑意看着这个女子,然后在一瞬间,笑意化作暴戾。
陶罐中的液体倾斜而下,苏清顿时觉得满是伤口的脸庞如火烧般炙烫,她那不明液体像是一群食肉的虫子般啃噬着她左脸的皮肤,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脸上有类似烙铁行刑的声音。她不知道痛苦什么时候结束的,她能记得的,只是一双干枯的老手抚摸着她破败不堪的身体,就像是在欣赏一尊极美的玉雕,那场景就算让人在白日下回想都觉得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