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建提着一瓶郎酒外加一只烤鸭两袋下酒小菜急匆匆赶到门卫室，张老头正悠闲地躺在躺椅上，手中一个紫砂小壶，边摇晃边品茗。
乐乐则温顺地依偎在他脚边耷拉着耳朵，时不时警惕地看向来往的路人。看到气喘吁吁的苏小建，乐乐首先飞奔过来，亲昵地围着苏小建的裤腿打转，张老头只瞅了一眼，又眯起小眼睛兀自悠然自得。
苏小建哪敢打扰，放下东西，毕恭毕敬地等在一边。他心里清楚，张老头这是在立威呢，谁叫人家现在是老大呢。聪明如苏小建岂能不知道老头的心思，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时候恭敬点总不会有坏处。
张老头不发话，苏小建只好一直边上站着。这可急坏了乐乐，它眼见苏小建提着烤鸭前来，刚才就兴奋地上前迎接，这都老半天了，烤鸭的香味早已飘满这个小屋，沁入它的五脏六腑，可是这一老一小愣是没有半点举动，如果可以说话，乐乐定要拨打110指控二人故意虐待动物。
乐乐冲着苏小建汪汪大叫，眼见没有效果，又冲着张老头摇尾乞怜。苏小建鄙视至极，这个不要脸的狗崽子，对着自己大喊大叫，却对张老头扮可怜，十足的狗眼看人低嘛，它咋就知道这里是张老头做主呢？不得不说，这只狗已经逆天了。
张老头笑眯眯地抚摸着乐乐的绒毛，取出一只烤鸭腿送往乐乐的嘴中。乐乐赶忙接住，狼吞虎咽只在一瞬之间，吃完后还不忘咂咂嘴唇，意味之悠长让苏小建火冒三丈，这明显是在示威嘛！
张老头从躺椅上站起，苏小建立时将烤鸭、白酒、小菜摆上桌，恭恭敬敬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张老头心满意足，此时也并不驳苏小建的面子，来到桌旁坐定，接过一杯郎酒一饮而尽。苏小建这才如释重负，不怕张老头喝酒就怕他不喝，他只要喝了就说明还有转机。苏小建眼明手快赶忙又给斟满。
“你个龟儿子，已经两个晚上没到在我这里报到了，教你的东西都还记得不？”张老头缓慢开口却威严十足。
“承蒙张大侠教诲，自从您百忙之中抽空教了我盖世神功，我是寝不眠、食无味，一心扑在中医和武术上，我发现中医果然博大精深，个中奥秘令人匪夷所思，研习中医以辅助武术实在是神来之笔，只有聪慧如张大侠您这样的人物才能想出如此妙招。张大侠，我对您的敬仰又深入了一层。”
苏小建时刻观察张老头的反映，见他不置可否，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昨天和前天我之所以没来聆听您的教诲实在是有不得以的苦衷，不怕您老笑话，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连女生小手都没摸过，在您这位花中圣手面前实在是无地自容，前些天终于知道有个女孩子对我有意，可偏偏她被校外黑恶势力老大看中，这不，这两天我日夜盯着，就是防止他们来阴的。张大侠，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苏小建唉声叹气，颓唐之至，让人无不动容。
张老头逗着乐乐，满脸阴翳尽散，夹了一根金针菇放入口中，苏小建眼明手快，已将酒杯递到张老头面前，张老头接过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苏小建知道自己又蒙混过关了，侥幸之余又不免几分得意。嘿嘿，张老头俺虽然打不过你，可俺能忽悠过你，以后你再敢扎我一针，我就忽悠你一次，看谁笑到最后，哈哈……
酒足饭饱之后，苏小建提议与张老头杀一盘，本来是为巩固成果，随便输个一两局进一步讨张老头欢心。可不知不觉自己已连输9局，苏小建怒火中烧，他就不信这个邪，他自信聪明过人、过目不忘，从小到大，与人对弈从无败绩，最近与这张老头数次较量次次吃亏，这让他对自己的智商也产生了怀疑。
要说被张老头逼迫学武，自己尚可以口是心非随便糊弄糊弄，但这对弈屡战屡败就是对他自信心的根本挑战，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了以后他苏小建还怎么活下去呢？
不行，绝对不行；战斗，必须战斗。
天黑时分，苏小建已与张老头大战一百回合，一平九十九负。苏小建形如霜打的茄子、落水的狗，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傲气，甚至连一丝生气也难以觅得。可以这么说，这次张老头是彻底将他打败，没有一丝侥幸，完全是实力的巨大悬殊，诚如土包与泰山的差距。
虽然棋下得好坏并不能绝对与一个人的智商挂钩，但在不限定时间，双方都是对棋路了然于胸的情况下还能连输九十九局，这绝对是智商差距的体现。
苏小建闷头不语，他现在还处于一种迷糊状态，他不敢相信，什么时候自己的智商在别人面前也如此的不堪一击？如是，这么多年来自己埋首苦学究竟有什么意义？
苏小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这世界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原来自己终究还只是一张白纸，先前被村里、乡里甚至县里众人标为孩子的奋进榜样也只不过是七彩油墨不小心掉在白纸上的一滴，苏小建感觉到无地自容，真的，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有这种不安的感觉。
张老头微眯双眼，苏小建的落寞他自然是看在眼里，一个外表不羁但骨子里高傲的人一旦被他人抽离最后的自信来源，便如丧家之犬般萎靡不振。
张老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将苏小建再次带到后山，夜晚的后山凉风习习，风吹松叶簌簌作响，摇曳的树影四处晃荡，颇显得阴森骇人。此时，苏小建全然没有害怕的感觉，更没有平时嬉皮笑脸的心情。
张老头站在一块突出的红色岩石上，表情威严，双眼深邃，久久沉默之后缓缓说道：“小子，你的确有几分聪明，这是你先天的优势。但如果你据此傲物，那这种优势反而成为你成长的障碍。
我观察你有一年多了，从你进入师大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那天，我看到你穿着一身连地摊货都不如的旧衣服坦然自若走在校园里，全然不顾他人异样的眼光，我从你的眼睛里发觉一种自信的光芒。
那天后，我一直在暗处观察你，发现你不仅记忆力惊人而且反应敏捷，适应环境能力很强，怎么说呢，就像变色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被人鄙视，甚至挨打也不在乎，那是因为你觉得他们不值你憎恨，你强大的内心源自于你对自己价值的肯定，你觉得你比任何人都聪明，所以你骨子里骄傲十足。
这几天，你迫于我的压力，表面顺从我学习中医、武术，其实你从未真正用心学过，你虚与委蛇，使得不过是缓兵之计。
今天，你在下棋的时候表现的咄咄逼人以及深谋远虑足以看出你内心的倔强和智慧的超群，不过，你遇到了我，这注定是你的不幸。
我可以轻易将你击败，不仅在肉体上，在智力上也同样视你如蝼蚁。但我并没有赢你的兴趣，我之所以让你连输九十九局而不尝一场胜绩，为得就是要让你知道，你的那点智慧不过小聪明而已。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你去观察，去学习。你需要时刻保持一颗谦卑的心，低姿态做人，高姿态做事。什么时候你尝遍失败，什么时候你就真正获得了成功。”
张老头淡然说完，并不管苏小建的反应，而是望着远处天边忽闪的几许星光，他的眉头微锁，一种或有或无的淡淡愁绪笼罩着他石刻般的脸庞。
多年后，苏小建回忆起这个并不特殊的夜晚，这张苍老的脸庞总能让他获得一种安宁与坦然。或许，从这个夜晚开始，苏小建的命运才真正偏离原来的轨道。
这天夜晚，苏小建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跌入万丈深渊，怎么都到不了底。正惊恐时，头顶一簇火焰升起，虽然微弱，却让苏小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明亮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