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但也有一些趣事,去菜市场买菜时,在鱼摊角看到满盆子龙虾,褐红色的大虾在里面张牙舞。
她让人称了十几只,拎回来,倒在瓷盆,这些家伙们在瓷盘子里爬得嘭兹作响。大概知道她不会煮它们。她是没打算煮他们。也不会煮龙虾。顶多炖个排骨汤。只是觉得一人在异乡觉得好孤寂啊,每天只能对着桌子、椅子说话,早出晚归都是一人。
她用菜叶勾这些龙虾,谁让柏贤不在身边呢,她满脸诡笑地给这些龙虾编了号,柏贤1号,柏贤2号,一直编到了11号。
不过,龙虾的归宿似乎天生都是作菜料,没过几天,它们便遂一一命呜呼了。哼,原来,龙虾不好养!
如果他在家,还可以在它们未归西天之前,把它们红烧掉。而他不在家,它们的尸首只能进垃圾筒了。
她觉得好玩,在电话里告诉他他的龙虾兄弟们的去向,乐得哈哈大笑。他哭笑不得,又心疼心酸。眼圈也微微润湿了。
这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子,在都市里生存和立足的艰难正从这种年龄经过。
在那间租来的旧房子里。柏贤,一家公司的小业务员,常驻外省,一个月三十天,二十八天是在电话中渡过的。
月底他终于回来了,当他回来到家的那一刻,放下行李,她扑上去,抱着他的脖子。
从他的怀里出来后,他低下头,爱昵地用手轻捏一下她的腮。那样一个暗暗的小房间,倾刻间,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枝头挂满洁白的花朵朵朵,那靠着墙的有划痕的大旧木床,那墙壁上倒剥着灰黄白色石灰粉皮的墙,那一切都打上了幸福的天堂光辉。
踏实和勤劳是这个从农村上来的男孩子的品质。
到家后的盛宴便是他要做上一桌子菜。从公司报完帐后,他便早早地回家。那样一个老式的厨房,是褐黄色的水泥地面,累积陈旧的黑色油烟密染窗棂,彻着瓷砖的灶台由于日久,有些瓷砖已经拱起。如若他不家的日子,厨房里便是灰尘满布,犹如荒废弃宅。
他一人在厨房里剥葱,削姜,摘菜,他不需要她当助手,只需要她站在旁边即可。
她双手习惯的诗集,从房间蹦蹦跳跳地窜到厨房,背给他听,
在厨房里,锅里正炒着红辣椒炒鳝鱼丝。柏贤翻手为云手为雨,油烟为他助阵。
常夏读给他听:“自在落花轻似梦”,柏贤一边挥着铲子,一边接道:“无边丝雨细如愁”。
常夏继续说道:“为何宋词这样萎糜,贺铸,一个大男人,还说着,‘满城烟草,梅子黄时雨。”
两人在一起,常常说起这样的话题,一个是卖药品的销售人员,一个是失业的自学汉语文言文学的人,两人却时常聊起这些,也算是琴瑟相和!
(二)
常夏又背起他俩最爱背的那首《半死桐》的:“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炒着菜的柏贤与他一起背道,女低声加上了男中音:“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鸳鸯缘本白头偕老,却失伴飞了,多么凄伤!还好,他俩仍在一起,虽然聚少散多。
他每炒完一个菜,她便把盘子端到卧室的小桌上,一边忍不住用手指拈盘子里的菜吃。菜冒着热气,伸进嘴里,微微的烫舌头,被舌尖搅拌着跳来跳去,很快就进了咽喉。
“唉,唉,馋鬼。”他故意喊道。
那张小桌子是他从菜市场买菜时一只手拎回来的,只到人的膝盖高,上面画着像棋格,楚汉界钱。可是他们的一碗汤就超越了楚汉线,再几个菜就将双方大营全占满了。小竹椅是房东留下来的,像是上个世纪的,摇得吱吱响。由于椅子太矮,他微胖的肚皮全挤在里面。
桌子下面,一只小脚压在一只大脚指头上。桌上面在眉飞色舞地吃饭。下面的小脚在大脚的脚面上踩来踩去。好似在跳着踏踏舞。“好好吃饭哎!”大脚的主人故意粗声说。小脚的主人嘻皮笑脸,
柏贤通常吃饭很快,吃完了,就搁下筷子,想移开椅子。
“不准走。”小脚的主人娇嗔着,耍无赖,光脚丫压在他的脚背上,“你就坐在这看着我吃饭。一面往嘴里夹菜吃,一边不住地点头,得意地用脚趾头在他的脚背上弹钢琴。“吃饭都不老实,把你的猪蹄子拿开。”他做作恼火状,就像父亲对着顽皮的孩子。
她歪着头,呶着嘴,吸着鼻头,对他扮鬼脸。菜是那样普通的菜,吃着肉片炒红萝卜,红萝卜夹到嘴里,她吃得满心欢喜,仿佛这楚汉大营棋线上的每个菜都是世间的绝味佳肴。墙角的昆虫一定都在为着他们弹着竖琴,琴音从墙皮上、从窗帘上,就像光线似的丝丝渗出来。
远处火车的隆隆声传来,这租来的破旧的亮着灯火的小屋就像天堂一样。
(三)
柏贤两只袖子挽得高高的在洗衣服,常夏两手插在口袋,在旁边蹦蹦蹦跳跳地陪他。看着他干活,常夏得意地笑。他开始拧衣服,常夏背着手窜到阳台。
“有人羡慕你吗?”他边拧衣服边问。“没有”常夏回答。“怪。”柏贤一边晒衣服说。
“谁会羡慕我呀。”常夏轻松地像舞蹈演员似的在阳台上转步。
柏贤摘下阳台上晒的那条裤子,由于裤腿没有抖开,晒干后皱巴巴的缩在一起就是一条干鱼,柏贤作无奈状抖着裤子,“你看,你看,这么不能干的女人也有人要,还没人羡慕?所以,我得退货呀,退货!”柏贤作状放大嗓门。
常夏顿时跳起来,大叫着扑上去揪他的耳垂。他的耳垂太容易揪了,又厚又大,又拐弯,简直可以当公车吊环。
“耳垂是你媳妇揪出来的吧!”通常有人这样跟他开玩笑。柏贤像猪八戒一样赶紧闪开他的耳朵,拿起裤子,展开,左边挡一下:“斗猪!”
常夏又窜到右边去,他则拿着衣服挡在右边,一边挡一边不忘喊:“斗猪噢,来吧,斗猪!”两人闹成一团,笑得喘不过气来!
末了,“不闹了,不闹了”柏贤求饶,“还要做饭呢!”等会他几个同事都要来吃饭。柏贤一手好厨艺,过中秋,就邀几个同事一起来过。
“咦,那个小西柿呢?你把它放到火锅里去了吗?”常夏在厨房里到处找那个小西红柿,是打算做火锅底料的。”
“没有了,我把它放到我肚子里去了。”柏贤一边摘菜,一边一本正给地回答。
常夏搂着他的脖子摇晃,“你怎么把它放到肚子里去了呢?你怎么把它给吃了呢?”
“反正迟早都要放的嘛!”这是柏贤式的幽默,常夏听了,不禁乐得一笑,又禁不住伸手想去掐他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