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烂漫时节,正是春闱杏榜揭晓的时候,礼部南院在贡院东墙,张贴榜单:樊文庆与苏子介榜上无名,垂头丧气,辞别还乡;卢晚遇与陈子规双双中榜,留在京城准备殿试廷对。
【临安。集英殿。殿试。】
殿试当日,卢晚遇和陈子规结伴,夹在杏榜高中的贡士行列之中,一起踏入了临安集英殿。对于京都达官显贵的公子来说,集英殿不过司空见惯的存在,履之虽不如入自家内宅般自由惬意,却也安之若素,但对于卢晚遇和陈子规这些竹篱茅舍走出的学子来说,殿内紫柱金梁,一梁一柱,都无不极尽奢华。
皇帝赵与莒亲临殿廷,卢晚遇、陈子规得以瞻仰天颜,心内不免紧张。二人皆观望其他一起入殿的贡士,依样学样,通过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诸多礼节之后,才战战兢兢接过颁发的策题,对号入座,坐于集英殿两侧摆好的案旁,开始答卷。
因书写对于殿试结果尤其重要,卢晚遇用的是馆阁体,陈子规用的是院体,都是夫子所教,但因未见过此等世面,握笔的手下微微颤抖,难免有失偏颇。就在那些略带歪斜的字体,落墨之时,却神奇地自己端正起来,此皆二人曾救助过的蚁仙助力所为。
殿试只考一日,日暮交卷,分交读卷官八名,轮流传阅,按朝廷所规定的符号对各考生的答卷作以标记,进程皇帝,钦定御批名次。
【临安。集英殿。临轩唱名。】
不日,红杏爬满宫墙之时,集英殿内,胪传大典开始了。圣上御殿宣唱,临轩唱名:状元、榜眼、探花为一班;其余逐甲,各为一班。
新科进士早被提前送去三枝九叶顶冠,卢晚遇和陈子规当日冠带整齐,随同其他进士站在朝班之末等候,待百官礼后,由鸿胪寺官员引领着就位,跪下听传。状元、榜眼、探花每唤一名,殿内烛盏新换一枝,且即时被授予官职,出班前跪谢恩,后面的第二甲和第三甲,不用单独出班,卢晚遇和陈子规也在其中,便跟着一起行三跪九叩之礼。
胪传完礼,礼部官员高举着‘金榜’领路,那金榜,宽约一米,高约二十米,以黄帛绢成,诸进士跟在其后,出左右掖门。随后礼部官员将金榜置于龙亭,进士复行三叩礼。最后将金榜张贴在皇城东门外,张榜三日。
卢晚遇和陈子规之前觉得夫子的虚室,繁文缛节已是繁重,今日看来,实是小巫见大巫了。
【临安。金榜。榜下捉婿。】
宫墙上贴出的那金榜,看来甚是轩峨:左侧着大概与纸同宽一个大大的‘榜’字,右侧是皇帝御笔题字:奉天承运,皇帝制约淳祐九年四月二十一日,策试天下贡士贾白鹭等一百三十六名,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故兹诰示。榜文正文是隽金小隶工整录下的名单,写明中榜人的姓名与所赐名次。
卢晚遇是第二甲一十七名赐进士出身,陈子规是第三甲二十一名赐同进士出身。
金榜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有来看榜的,陪同来看榜的,还有专候在那里,榜下抢婿的。卢晚遇人如其文,清癯俊秀,气质斐然,被权贵谢府和贾府的人同时相中,二府派出的差使,你抢我夺,差点把他就地五马分尸。陈子规矮小清瘦,形貌都不出众,一看便知是个老实本分之人,却无人问津。他便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炙手可热的卢晚遇难脱其身。
“子规,你别光看热闹啊,拉我一把,”卢晚遇着急求救。木讷的陈子规才如梦初醒,赶忙上来也拉扯他,这一拉不要紧,反而又多了一道被撕扯的方向和力度,不过加剧了卢晚遇的疼痛罢了。
卢晚遇方才还欣喜若狂,此时却遭了这般活生生的‘绑架抢亲’:
“公子,来我家,谢家乃皇亲国戚,皇后都是我们谢家的人,你来了,保你前程似锦。”
“公子,我贾府,也不弱啊,我们家老爷,官任右丞相,堪称帝师,世称‘周公’”
……
这名头、这气势、这头衔,都吓坏了卢晚遇。
“等等,等等,你们如此位高权重,不去抢状元郎,抢我一个二甲的做什么?”
“主家吩咐了,名次固然重要,相貌也是至关不可少的,”那些家丁七嘴八舌,一个说一嘴:
“如此多人,谁知道谁是谁!”
“对呀,再说,也不是直系的女眷要嫁,旁系的配个二甲进士,也不亏了,”
“对,对,先抢了才是。”
“亏着你不是状元,那些个及第的,肯定会在皇帝跟前赐亲了,我们就算抢着了,也是白费力气。”
“我们看,你就正好,什么都正好”
……
榜宣之时,卢晚遇与陈子规本来漫卷诗书喜欲狂,此时,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一时哭笑不得。
【彩笺尺素。金花贴。】
“领金帖了!”官员传金花帖,卢晚遇如遇大赦,从众人争抢中,一时松快下来,慌忙拉着陈子规便去领帖了。
但见那金花帖,以素绫为轴,贴以金花,典雅精致,上着:籍贯、乡试、会试、殿试各自名次,因卢晚遇和陈子规是二甲、三甲出身,所授官职,自是根据殿试之后、对其加试的朝考名次所定的。卢晚遇拜的是刑部主事,陈子规是原籍漆吾邑县令。
“今夜皇帝赐宴紫宸殿,准时赴宴!”鸿胪官员边发金花帖边传旨意。卢晚遇和陈子规领旨出列。卢晚遇拿着金花帖,往人流外挤,不小心碰到一女子,那女子,气质婉约,容颜清弱,正被撞在他怀中。他慌忙致歉,女子身后的家丁此时涌上来,用胳膊绑缚了他:“公子,这下子,你可休想跑了,都碰到了正主了,总要负责!”
“这京城女子如此金贵么,碰一下都要以身相许?”陈子规在一旁为卢晚遇抱不平。卢晚遇本尊却早已一见钟情,忘了挣扎。
“我愿意,”他笑着,眼睛直直望着那柔弱女子,欣然相应。
“你这般骨气!”陈子规为卢晚遇前后判若两人的反应,着实有些转不过弯来:“刚才还挣得死去活来,这会儿,便悉听尊便了,看样子,还甚是心向往之!”
“小女子唐突了,承蒙公子错爱,”那女子,正是谢家女子,谢皇后的旁系叔叔家的妹妹谢道荠。赔谢家人来接自家弟弟的,被人群冲散了:“你们别冒犯了人家,快快松开”说完,忙忙跑开,去跟不远处的家人汇合了。
“不唐突,不唐突…谢谢姑娘。”卢晚遇喜上眉梢,望着人家的背影,痴痴而语。一副赤子之心,就差捧出来给人看了。陈子规看了,直直摇头,大有夫子叹其不争的风范。
事后,二人急忙回到暂歇的客栈,各修家书一封,将金花帖附于书信中,往家乡报喜。
【临安。紫宸殿。琼林宴。】
是夜,皇帝赐宴紫宸殿。觥筹交错、抢盘沾喜。那谢家谢道荠的父亲,显然是中意卢晚遇的,又趁势来套近乎:
“卢公子学富五车,相貌堂堂,可愿与我家小女结个姻亲?”
卢晚遇素闻京城水深隐晦,却不见如此豁达直接,一时错愕。望望前后左右,悉数都是问亲求媒的。当真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两联姻啊。
可是,他是个憨厚的,村中来的孩子,又有哪个不带几丝忠厚呢,他不知如何应对,况且盲婚哑嫁,又无父母做媒,他做不得主。
这时,那谢家弟弟上前来,帮腔道:“方才看你碰到姐姐,还看你眉开眼笑呢,怎么,转眼便要反悔,可是要货比三家,另攀高枝么?我谢家的门第,怕是最高不过了,辱没不了你。”
卢晚遇这才明白,提媒的,正是方才他中意女子的父弟,如若是她,他自是愿意的。可是,如今,她的弟弟竟用如此攀高踩低的话语揶揄他,他感觉自尊受了侮辱,一时脸上因气愤涨得通红,道:“恁你多高的门槛,我绝不高攀。”
“公子息怒啊”谢父来和稀泥:“好好的琼林宴,犯不上为了一两句话,搞得不欢而散,你说是不是?此事,山高水长,我们来日方长,来日方才。”
【留名府。登科录。】
琼林散尽,皇帝着礼部留名府,新刻进士登科录。更是着礼部分派官员,敲锣打鼓、带着金花赐帖,往各进士家中去报喜!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闻名天下知。
【漆吾陋巷。扬名四方。】
漆吾邑,在陋巷。礼部的队伍,行了三日,歇歇停停,方才到了邑下所辖的雀麦村和条谷村。方圆几里内的百姓,听闻官锣,京官下报喜讯,都来凑热闹。
卢晚遇和陈子规二人,金榜题名,衣锦还乡,荣归故里。雀麦村的卢氏和条谷村的陈氏两家,父母凭子贵,红光满面听宣浩荡天恩,靠着邻里乡亲周济蛋米肉食,排开飨宴,为官员接风洗尘,又忙着鞠躬作揖,迎来送往道贺之人。好不欢欣!
漆吾八乡,无不奔走相告:古木荫虚室,出了两个进士,卢晚遇和陈子规,一个京官!一个现管!自此扬名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