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馆外,门庭若市。被蛇咬伤的村民,嘈杂、呻吟、拥挤,有余力的在用力撞门。
青囊馆大门紧闭,厚重的木门,宛若铜墙铁壁,将那些可怜之人,拒之门外。
“岂有此理!”离与见状,手一伸,用妖力将青囊馆大门打开,人群蜂拥而入,离与、凤凰木妖、芷兮随之先一步也飞入了人定院正中。原来躲在门后的滇儿和其她十一位采药女,看着如潮水般涌入的杂乱伤民,慌了手脚。
“木妖,你维持秩序,按蛇咬伤的轻重,指导他们分列排队!依缓急就医。”离与看场面混乱,吩咐木妖。
“我叫‘木落’!不叫木妖!”那凤凰木妖不满地为自己正名,他来这一日,都无人顾及问问他的名姓,现在居然对他这个陌生之妖发号起施令来,不免有些微词。然而,微词归微词,说话的空当儿,他却已然开始指导村民们排队,伤重者一列,轻微者一列,再领其按序均匀分散至各个院落里,等待就诊。
“芷兮,你安排不儿她们这些采药女,各归各自院中,即刻开诊!须用药材,各院匀一些。”离与对着芷兮说道。芷兮一刻不停留地,一一给各房采药女分发治疗蛇毒所需的药材,采药女领完药,各就各位,
唯有滇儿,芷兮让她回房养伤,却又说不动,又不知如何是好。
离与走过来,对芷兮说:“芷兮,你就在人定院就地就诊吧。”芷兮坐到杏花树下的桌旁,为那些伤者,一一结扎、诊脉、敷药。
“滇儿,你既不走,咱们便先说说这闭门谢客的事,我们可是被村民收留的,如今他们遭难,都求到门前了,为何就不能为他们尽一点绵薄之力?反倒将他们冰冷冷地晾在门外了?”离与安排停当,转身训斥滇儿。
“你也见了,人太多了,真若闹起来,我们几个弱女子,如何控制得住场面,称得起这门楣?”滇儿辩解。
“好,也算个道理,这事权且过了,也不能全怪你,只是,下不为例!我会找几个壮丁来,我们都不在时,也好保护你们。若下次我还发现你领着这些采药女,闭门不医,我断不会轻饶。”离与看看她的伤腿,不忍再责备下去,说道:“那,现在,再来说说,为何不回住处,好生养伤?”
“我不去,”滇儿拒绝。
“你的腿,还想要不要?”离与抬高了声调。
“要,当然要,”滇儿唯唯诺诺,依然坐在临近大门的一套桌椅旁:“只是,只是,我走了,谁来收账?”
“收账?何帐?”离与不解。
“我收了这些。”滇儿从桌面上拿起那本标着‘青囊书’的竹简,递给离与看:“你们没回来之前,人便来了好些了,只是后来实在太多,我又怕控制不住场面,才闩了门。”
离与打开竹简,简内除了第一页是芷兮之前标注的患者症状与药方,其余的几页,密密麻麻,全是滇儿记的帐,有的一文,有的几钱,有的还标注上姓名,写上:赊欠五文…….
“胡闹!这青囊书,是医书,不是账簿!它是芷兮备方用的,他日若我们不在,人类也可按方索药!你倒好,拿来当账簿使!”离与怒火一下子被激发出来,将竹简‘咣当’摔到桌面上,大声呵斥:“还有什么‘赊欠’,若按你这般斤斤计较,村民好心收留了我们,我们是不是也赊欠着他们这大半勾余山的酬劳!你还好意思要账!”
“你,为人着想,我也是人,你怎么不为我着想。我听说,在人间,人,是要吃饭的。”滇儿的眼泪噙在眼里,被他这一番发作,全击落在了脸上,一片梨花带雨,抽泣着争辩道:“而饭菜,柴米油盐,是要用钱去城镇市集上采买的。再说,我定的诊资,又不贵,穷人也付得起。”
“你听谁说?”离与听她哭诉,也并非无理取闹,火气慢慢平静,语气也平和下来。
“我和不儿她们,这一众姐妹,在中皇山,生活了一千年,受的都是密境内的天地灵气滋养,自是不知道人间人类事,可是来了这人间,这两日,我们都体乏无力得紧,不儿早晨都昏迷了,后来才听一个来就医的村妇说,她这是饿的,端儿去林间采了些果子,她才缓了过来。”滇儿见离与不骂他了,边擦眼泪,边叙述不儿挨饿的事。
“那,是我不好,没有考虑周全,竟没注意到这些。”离与不是专横之人,他道歉道:“抱歉我还冲你发火。好了,你先回房好生休息,你总是活动,只会促发毒素在你的血液中蔓延。”
“你天天就知道围着那个妖精芷兮转,自是难得体会为人的难处。”滇儿又开始漫口嫉妒:“只是,人间不同妖境,即便你们依然不用为吃饭发愁,还不知道日后哪里会难受呢。这里的天地之气,都是干涩的,又混了很多污秽。”
滇儿这话,让离与想起芷兮说她心难受的话。他意识到,自己果真会错了意,芷兮不会为他而嫉妒,她是真的难受,便如他自己来人间后日日用妖元饲心来压制他心间撕裂的那股疼痛一样的痛。
“好啊!我们都忙得脚不沾地,你俩倒好,在这里你侬我侬!”木落刚送完一拨人进了平旦院,再回来人定院接新的伤者,却见离与和滇儿还在原地墨迹着说话,不无讥讽说道。
“那这钱,你答应,收,还是不收?”滇儿不理会木落,径直问离与。
“哦,还要钱呐,”一老妇对搀扶的老翁说:“老头子,我没揣钱,咱们回去吧。”
“是呀,我也没带,不是说你们住我们的半边山,开医馆做酬劳么?凭什么收钱?”另一个伤者也说。
“钻钱眼儿里的妖,还没见过”又一个伤者说:“要么免费,要么,从我们村,滚出去!”
......
“什么钱?”木落见伤民闹事,有些安分老实的,忍痛不治,开始往回走了,他便定下脚步来,看着滇儿问。
“什么‘什么钱’?”滇儿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很是熟悉,但是莫名得一见他便不舒服,于是不耐烦地答道:“诊资,诊资呐,谁家看病不花钱。买个胭脂水粉,还得要钱呢。”
滇儿因为治伤时,与人聊天,听年轻的姑娘说起胭脂水粉,觉得这词甚是新鲜,也便拿出来说。
“枉你人模人样,竟是个没有心的,之前在中皇山,便辣手摧花,让我凤凰花落满地,以致‘红花泣血’,损我修为,”木落对滇儿不满,怼她道:“如今,来了人间,都人命关天了,你还在想着赚钱,买胭脂水粉。”
“你,居然是你。中皇山上时,你竟真的是修行待满的木妖!”滇儿想起她在中皇山锊凤凰木花撒的满地时,芷兮对她说过的话,当时她还不信,竟是真的。“我当时,并不知道。而且,现在,我,我也不是为的胭脂水粉,”滇儿委屈,她刚才提起胭脂水粉,也只是无心之语,倒被这木妖拿了口实。
“这个,当作我替所有人付的诊金,”木落手一伸,凭空手心里托出一个精美绝伦的细雕乌木圆盘来,乌木盘内,整齐码放着千足金的金锭六锭,“够了吧?!”
是物,便有来处:百里之外的京城,一衣锦着缎之老官,正于私邸幕后托此金锭向另一高官贿赂,金锭突然不翼而飞,不想竟是到了这穷乡僻壤上的青囊之中。好在贵人都视钱财如无物,只怔呆半分,便又着身后仆人,重新端上一乌木盘的金锭来,重新奉上。
“你自己收着吧”滇儿因为自觉有些理亏,推回了木落递过来的金锭乌木盘:“算是赔你的花钱!以后少在我面前大呼小叫,像是我欠你什么!你也别忘了,是你招惹我在先,先挂乱我发髻,挡着我去路的!区区小事,也值得这般计较。果真满山都成妖了,早晚混沌不堪。看你妖族以后失了势,还如何在我这个凡人面前,耀武扬威?”
滇儿说的自然都是气话,却不幸地,犹如谶语般,言中了。吸尽了中皇山钟灵毓秀成长起来的妖们,如今都出走他方,来人境榨取魂魄了。
滇儿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了。谁也没有去帮她。离与去叫回那些方才因为诊金问题离开青囊馆的人们。木落也自有忙处。
“功名利禄,是俗人所求,我用之何用!”木落还得维持秩序,将这么多金子明目张胆放在门前的桌子上,又显然不妥,他只好托着乌木金锭盘,走到芷兮的桌边,温和对芷兮说道:“芷兮,你先保管一下吧。”
芷兮要作推辞,想着:既是俗人所求,又为何给我?难道只有你才配得上做个清高之妖么?
木落说话,却未必带那么多心思,他没多想,只是一手将芷兮的手拽过来,握在木盘上,说:“端稳!”竟不容她争执半分。
芷兮还有好多病人等候着,只好权且先收下,急急存放到人定屋内的一个木匣内,日后再细细作计较,然后便紧忙起身出来继续诊病了。
芷兮刚刚走到门口,突然眼睛一片昏黑,但觉天地旋转,倒了下去。木落看得真切,一个玄空飞步,将她即将落地的身体,抱在了自己的怀中。他感觉到她身上好闻的草木气息,一时陶醉在美人于怀的醉意里,失了神,也忘了给芷兮看看,到底她是怎么了。
“放手!”离与在大门外便看到芷兮晕倒,只晚木落一步,到了跟前。他看着木落那副为色所惑的痴呆样子,容颜盛怒。
木落不听话。离与顾不得理会他的无赖。他俯下身来,在芷兮人中处,鼻息间,按了片刻,芷兮苏醒过来,面色依然苍白。
离与用妖术将木落的手打落,一道疾光将芷兮硬接过来,横空抱到了人定屋内,将她放到床上,嘱咐着:“你早晨为了救那个男孩,便损了心脉,又操劳到现在,如今,血气供养不上。你就躺在这里,好好休息,哪里也不要去。听话。”
木落还坐在那里,貌似意乱神迷,明明知道自己失礼了,却不愿去辩解。只觉胸中隐隐作痛:她的手,为何这般凉?而且她的整个左臂都绵软无力,形同废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