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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西山畔青囊相授(1 / 1)

剪不断,理还乱。

离与被吴屋有的话纠缠得理不出头绪来,正愁无法解脱,滇儿领着采药女和芷兮,从村溪归来,翩翩少女款步而行,纤细的腰肢如若街旁的嫩柳垂枝,未摇曳而生姿。

“不稼不穑,不狩不猎,缘何不劳而获?”吴屋有注意力,重又被分散到这一行女子身上来。她们个个款腰摆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不似能扶犁耕锄、插秧拾稻的角色,不禁摇头叹息:“莫要说‘干活儿’,便是帮衬村姑采桑织布、煮茶蒸饭,怕也做不来。”

“不过是妖族仗势欺人,一语夺我半壁村落罢了!”那之前便不断发难的壮汉,此刻又顺承着吴屋有的话,对这突如其来无缘无故‘霸占’他们村地的妖境流落者,表达出愤慨来。

“她们原是中皇山入药宫的釆药女,因不识草妖被罚没人间,若论起采桑织麻、煮茶蒸饭,实不相瞒,确是未曾做过,可是,识医断药,她们还是精通的。”离与看看身后的采药女和芷兮,字字坚定,对村民说道:“若容收留,愿以毕生医术相报。”

“我们如何信你?”耄耋老族长关切相问,脸上皱纹沟壑纵横,曾经沧海,化却沧桑。

村中族人治病多靠自愈:病轻者,抗抗便过去了;重者,如若是大户人家,还能送去十五里外的城中医馆,权且保一条命回来,若是小门小户,便不治而亡,一命呜呼了。

村远地偏,穷僻闭塞,连江湖郎中都不愿光顾,偶或来了,也是害人害己:人救不活也医不坏,即便救活了也是给不起钱,你总不能再把活人给医死了当作报复,左右都是吃亏,于是医者与漆吾村互不往来,各安各命。

“倘若医术不堪,再赶我们不迟。”离与道:“若到那时,我绝不会妖力伤人。”

“若是这般,甚好!甚好!”吴屋有这个书生又摇晃起脑袋来,酸腐之相,竟笑逐颜开。

“那你们去西半山结舍吧,若能救扶伤痛,我等小民,日日为妖上祈福攘灾,甘愿臣服。”老族长说道,说完又拜。离与揖首还礼,带领众女往西半山走去。

一路上鸟鸣花涧,水皆缥碧,游鱼细石,山水如画,一行人玉带生烟,步履沾尘,走一盏茶的光景,到了西山半腰,与东半山的村落成一直线处,隔溪谷相望,鱼骨状的街巷笼在薄雾中,依然唯美。

离与挥袖用术,一袭青衣,墨发三千,流泻飘飞,但见平地起院落,十二重屋舍,分四进院落,从南至北依次为:人定,独占一进院落;日夕、日辰、日铺,共占一进院落;日央、日正、日禺,共占一进院落;食时、破晓、平旦,共占一进;荒机、夜半,为第五进。层层递进,恰与十二时辰相对,取“惜取光阴”之意。

十二重屋舍隐于山石树杪之间,飞檐插空,雕甍绣槛,院落间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青溪泻玉,石磴穿云,杏枝为篱,竹叶影壁,从东山望过来,如缥缈画乡,恰似“鱼头”之状,与东半山勾余村的“鱼骨”之形,浑然一体,取“融纳和谐”之妙。

院落入口的大门,为月洞门,极尽婉约之态。上置一木匾,还未书字。

“这院落名字,诸位可有高见?”离与问众女。无奈釆药女日日采药,学问略带浅薄。

“便取字‘青囊’如何?”芷兮轻声提议:“日后作为医馆,也取‘倾囊相助’之谐意,倒也算是功德一件呢。”

离与颔首微笑,众人皆称妙哉。离与便手指妖光,将字写到木匾上去了。

院落新成,滇儿带着其她十一采药女,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纷纷跑进去参观玩耍,去挑选自己中意的屋舍。

“芷兮,你怎么不去选?”离与看芷兮一个人被遗落在院落中,笑着问她。

“哦,她们喜欢便随意她们挑吧,剩下的那间,我住就好。”芷兮道,“左右都是美的。”

离与见她这般与世无争的性子,倒是跟自己性格颇为相像,眉间的笑意,更深了些。

“看这些药筐,都还是空的,”芷兮从院落中拿起一个背篓,笑着对离与说:“我去山间采些草药来,备着往后用。”

“我和你一起,山间或有猛兽,你一个人不安全。”离与也背起一个竹篓来,跟芷兮并肩往青翠的山间深处走去寻药了。

二人寻遍半山,沿溪过径,有人锄豆溪东,有人正织鸡笼,有人卧剥莲蓬,更添桃源惬意。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路遇东山的女子从桑田出来,笑靥如花,芷兮见此情此景,口中微吟。那口吐的兰花香气,与瑶草收香融合在一起,甚是迷人。

离与见前面有一株白芷,跟芷兮开玩笑:“芷兮,看,这可是你的长辈!快来跪拜吧。”

芷兮见那白芷,已现衰败枯萎之色,知道离与在拿她的那一套被繁文缛节束缚的模样寻开心,不免有些任性地回击他:“凡间的草药,修不成草妖,若修成了,也可做青狐的奶奶了。”

芷兮最后那声‘奶-奶-’,音调拖得很细很长,边说边捂着嘴笑。

“好呀,你个小丫头,反了天了,连祖宗都敢调笑了,”离与笑着,跑向芷兮,要罚她一罚。芷兮轻快一躲,跑得飞快,林间,洒下了一片铜铃笑声。

“那株草药,你倒是采也不采?”芷兮看离与快赶上她时,忙忙寻个机由引开离与的注意力。

“不采,太老了!”离与不受她蒙骗,只是追她。直到二人都跑不动了,一同坐到山脚下的一片草地上。那些草,远看一片青青郁郁,坐在其间,却发现好些都还露着半截枯草模样,绿意全无了。

他们一同躺倒在草地上,尽情呼吸着山间空濛的醉人芬芳,相视而笑。离与的目光遇到芷兮无邪的美目,因心中有旧情,不自觉竟脸红了,目光也躲闪开来,望向正上的碧朗晴空,说道:“昔日采花呈窈窕,玉容长笑花枝老。真想这样,和你无忧无虑,生生世世。”

“你好像,跟我很熟,”芷兮听他这莫名其妙的话,不解问道:“可是,为什么,除了青狐这个名字,我修行的记忆里,竟没有你,也没有母亲。她如何救了你的性命?她自己,又是如何死的,你给我讲讲好么,离与?”

离与听她问起母亲的事来,一时间脸上的笑容又凝结出了忧伤。他立起身来,背起竹篓,对芷兮说道:“有些事情,你的母亲不希望你记起来,她临终前,抹除了你的这些意识。白芷姑姑这样做,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她希望你可以快乐、无忧无虑地成长。这,也同样,也是我的愿望。”

他说着,背着竹篓,走了,显然,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芷兮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便追上来,二人采了半日草药,筐中小满。

日落西山之前,芷兮和离与回到青囊,正碰上十二采药女身后都背着采药筐满载而归。

“你俩倒跑得快,也不叫上我们,采药,我们可是老本行!”滇儿嘟嘴埋怨着。

“住处,你们可都挑好了?”离与对不喜欢答的问题,都会避儿不答,反而问起别的。这一点,一点都没有摆脱妖的作风。

“挑好了,现在只有人定院一处空闲院落了,”滇儿看着离与笑着说:“你是男子,住在最靠门的人定院,正正合适,也好给我们镇守门户。”

“那,芷兮,你就住在人定院吧。”离与没有理会滇儿的好意,径自笑着对芷兮说:“我还是不太习惯人的气息,依旧住山间草木里。”

“恩,好,”芷兮乖巧的迎一声,将背篓中药草就地倒在人定院落里。采药女各归各院落去了。

离与还待在人定院落,也将身后背篓草药一轱辘倒在地上,然后和芷兮一起,对其一一分类,或晾到草药架上,或用冰轮碾杵研磨,挤出汁液,盛入瓶中静置。

夜,静得迷离,而美好。

翌日,晨曦还笼罩着黑色的朦胧夜幕,便听‘咚咚’有人在用力敲打青囊木门。

“谁呀?”芷兮睡眼朦胧,起身开门前问道。

“快开门,妖…妖上,我家孩子快不行了!”门外一个中年男子声音急促答道。

“您,您是昨日的…..”芷兮迅疾开门来,见一男子怀抱一三四岁模样的男孩,他急色匆匆、满头是汗,恍惚是昨日最不欢迎他们的那个外村书生吴屋有。

“人命关天!我是谁不重要!”他出奇地果断,全没了昨日酸腐的矫情之气。

芷兮将他让进屋里外间厅堂中,待他坐定了,便一手放在那男孩手腕上切脉。

“可还有救?”吴屋有看芷兮面色凝重,担心问道。

“他中的是莽草之毒,”芷兮道:“可是多久了?”

“正是,正是,我昨日不是来勾余山采些草药么,这孩子和他姐姐在家玩耍,误将家中用来除瓜果害虫的莽草放嘴里含玩儿,后来还跟他母亲说:‘这八角怎么跟母亲上次炒菜时用的那个,味道不一样呢?’我到家时,他已经昏迷不醒了。”

“为何不那时带他来?”芷兮手中搭着的脉络,只剩一丝游丝了,“如今,毒走五经,神仙罔替了!”

吴屋有闻言,瞬间情绪崩塌身体瘫软到了地上:“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村中的神妈妈,可是说过了昨夜便无碍的呀。”

“既知人命关天,何以还要信神弄鬼的,”芷兮这下动了气,“枉你还算个读书人模样。”

她眼见着眼前的孩子,性命便要没了,实在于心不忍,便将自己的心脉一扯,扯下一缕气血,直直用妖力为孩子输入了体内。

“妖,妖上,你在做什么?”那吴屋有见她不用药,却似用了妖力,一时又是紧张又是不信任地喊道:“你莫害我孩儿性命!”

正是:青囊相授,鬼门关上邀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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