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98(1 / 1)

大夫阅人无数,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了。

但躺着这里的人是谁?

那是凌虚观掌教啊!

就算死了,也好歹意思意思,抢救一下吧?

赶忙凑上去上上下下的检查,又是翻眼皮,又是摸脉搏,还附带一套全身针灸业务。

折腾到天色将明,两个大夫终于停下手脚,对方俏摇了摇头,道:“道娘,请节哀。”

方俏歪了歪脑袋,似乎很不理解他们这句话的意思,只是问:“我师父还没醒呢?”

两个大夫从医多年,见惯了生离死别,也见多了她这样不肯接受现实的亲属,无奈叹了口气,道:“我们大夫医得了活人,终归治不了死人,道娘想开些。”

言下之意就是,这人早就死了,我们忙里忙外忙活这么久,不过是安慰安慰你。

死人这两个字太刺耳,方俏再想装傻,怎么也装不下去了。

她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个大夫一见,放轻脚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刚刚与她擦肩而过,房间的大门忽然‘嘭’的一声,关得严严实实,身后传来方俏缥缈的声音,“治不好我师父,谁都别想走。”

她露这一手,凡人哪里见过,两个大夫互看一眼,得!这些和鬼鬼怪怪打交道的人,他们惹不起。

于是提着药箱返回床边坐下,又开始忙活。

但一个手脚都凉透了的死人,还能怎么救?只能拿两根小针,扎扎手指头,扎扎脚底板。

哪想到这个小道姑一关门,就把他们在房间里整整关了三天三夜,一点不带含糊,除了送汤药进来的道士,其余人一律不准多呆,送完汤药也立刻把人赶出去,一律不准多留。

每日三餐都有道士把饭食送到门口,说一句:“师姐,饭菜放在门口了,你们好歹吃一口。”便走了。

但是方俏一律不去开门,也不去端饭食,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两个大夫动作稍慢一点,她仿佛就要扑上来吃人一样。

两个大夫迫于淫威,在房间里陀螺似的忙了三天三夜,不准吃不准睡,连喝口水都要抓紧时间,最终由于工作强度太大,累倒了一个,被人抬了出去。

剩下一个大夫还苦苦的熬着,第四天,此大夫终于熬不住了,他把手里的银针一丢,豁地站起身,指着白枫的尸体,大声说:“道娘,这身子都硬了!接受现实吧!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另请高明吧!”

大夫熬了三天三夜,方俏也熬了三天三夜,她眼里都是血丝,蜿蜒了整个眼球,像是要流出血来,听了大夫的话,她面无表情,不言不语,上前把站起来的大夫按按在椅子上,弯腰把地上的银针捡起来递在他手里。

大夫一见这架势,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这人怎么就听不进去话呢?他是大夫,又不是神仙,死透了的人,叫他怎么救?!

这么想着,也就说了出来,“我只能治病,治不了生死,不是每个到了大夫手里的人都能百病全消!大夫又不是神仙!”

方俏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就往文渊阁跑去。

看她偏执的样子,大夫原本就没想着能骂出个结果,只是好几天不吃不喝不睡,饿得手脚发软,扎在病人身上的银针都扎在了自己手上,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没指望能出去,原本只想骂两句出出气,没想到还真让他骂出了结果。

这人都走了,还不赶紧麻溜儿的闪人?!

等这个一根筋儿的道姑再杀回来,非活生生的熬死他!

收拾好东西,一出房间门口,就看见外面恭恭敬敬拢手站了个小道士,他一惊,赶忙拱手作揖,恨不得给人跪下,道:“道爷啊!您就大发慈悲放了我吧!我是真没办法,真救不活了!您放我走,我回渝州城给你介绍个比我医术精湛千万倍的大夫来,您看成不成?”

道士没说什么,从袖口里掏出一袋银子递给他,说:“这是诊金,这几日辛苦大夫了。”

此大夫简直受宠若惊。

出诊的第一日,他在想,凌虚观这么大个道观,这次的诊金有得赚了。

出诊的第二日,他在想,让他不眠不休的救一个死人,诊金得翻倍。

出诊的第三日,看到另一个大夫被横着抬出去,他在想,诊金什么的他不要了,只求能自己竖着走出去就好。

到今天,他在想,他倒贴钱,让他走行不行?

对诊金这事儿,从第三天起他就压根儿不抱希望了,没想到……

呜呜呜!他的血汗钱啊!

道士带着大夫,把他送出了凌虚观。

再说方俏那边。

大夫一句话,让她醍醐灌顶。

神仙,凌虚观可不就有一位非在编籍假冒伪劣的神仙嘛!

元乙真人虽说没成仙,但这岁数,绝对不是凡人活得到的岁数,久活成精,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方俏到文渊阁的时候,文渊阁的大门敞开,一看就是恭候多时模样。方俏一路跑进去,看见元乙真人正坐在床上,床边摆了一张桌子,上面鸡鸭鱼肉俱全,还有一只烤全羊,另外配了一个小道士帮他片羊肉。

老头儿发须花白,面色红润,满脸福相,穿了件白色的宽大褂子盘腿坐在床上,双手左右开弓,吃得满嘴流油。方俏看到片羊肉的小道士咽了口口水,说:“观主,我不想吃。”

她忍不住了,冲上前去一把将元乙真人从床上拽下来,元乙真人被她拖下床,一时没跟上她的脚步,踉跄着差点跌在地上被拖行。

左脚拌右脚的走到大门口,元乙真人挣开方俏的手,“俏儿啊,干什么呀,来来来,刚烤的羊肉,来一口?”顺手把右手咬了半口的烤羊肉送到方俏嘴边。方俏把他的羊肉拍在地上,接连三四日她都大大的瞪着一双眼睛,僵着一张脸,现在却突然软弱了下来,语气里带了哭腔,“观主,师父病了,您跟我去帮他看病好不好?”

元乙真人笑眯眯的说:“好,你等我把鞋子穿上。”

方俏放开他的手,他在床边穿好鞋子,对方俏说,“走吧。”

方俏连忙走在前面,刚跨出文渊阁的门槛,颈后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片羊肉的小道士看得眼睛都直了,瞪大双眼问道:“观主,你怎么把师姐敲晕了?”

元乙真人脱了鞋坐回床上,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表情,他拿过小道士手中的刀,自己动手片起羊肉,对他说:“去找你玄诚师兄,让他布置灵堂。”

小道士愣愣的,杵在原地没挪步。

掌教……真没了?

不是说还在医治吗?不过就是淹了两口大便,怎么就淹死了?

元乙真人见他没动,用小刀的刀背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小道士双眼无神,木木的回答了一声‘哦。’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走了没两步,元乙真人又喊住他,“左堂里的棺材,叫玄诚找两个人来搬出去。”

小道士又愣了。

这……观主什么时候准备的棺材?

元乙真人摇了摇脑袋,从桌子上捡了块鸡骨头,瞄准小道士的脑门儿丢过去,“还不快去。”

小道士走了,元乙真人慢悠悠的把一整只烤全羊吃大半,满足的摸摸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悠长响亮的饱嗝,扯了张巾子擦了擦手,手指头对着晕倒在地上的方俏隔空一点,方俏的身子晃晃悠悠的飘了起来,飘到他坐的床上,规规矩矩的躺好。

元乙真人顺手帮她拉了拉被子,穿上鞋,去了白枫挺尸的院子。

玄诚办起事情来还是很利落,不到半天的时间,凌虚观就挂上了白幡,布置好了灵堂,白枫殁世的消息也广布了道宗,其他道观陆陆续续有道士前来吊唁。

只不过为了维护掌教大人的一世英名,殁世的原因改成了暴病而亡。

方俏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凌虚观已经挤满了前来凭吊的道士,合观上下一片愁云惨淡,弥漫着悲痛的气氛。

她脑中一片空白,木然的走回白枫的院子,那里已经空了,只有打扫的小道士一边抹着泪一边在收拾房间。

小道士见她来了,怕她看见自己哭更加伤心,赶紧收起眼泪,对她道:“师姐,掌教的灵堂设在后观了。”

方俏两眼空洞,眼神都没变一下,调转了脚步,就往后观去了。

后观挤满了人,有自己道观的,有其他道观的,但道宗里的人都认识方俏,见她来了,后观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凌虚观的掌教对他唯一的徒儿宠溺至极,这个徒弟也没断奶似的依赖他。

人群里有嫉妒方俏好命的,也有不屑她被宠成了一个草包的,还有惋惜白枫英年早逝的,但这些人无论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参加这场葬礼,在看见她时,都默契的没有出声。

方俏岁数不大,辈分却很高,凌虚观里除了白枫和元乙真人,就算是七八十岁的道翁,也要喊她一声师姐。方俏平日里待他们都不错,性情也招人喜欢,虽然骄纵,却很好的把握着度,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只会叫人觉得可爱。

众人见她的模样,都知道她状若疯魔地逼着大夫给掌教治病的事情,生怕她偏执的不接受掌教已经死了的事实,大闹灵堂,于是纷纷涌去她身旁,把她团团围住,担忧的看着她,一声接一声的喊,“师姐。”

方俏眼神僵直,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一步一步朝白枫的灵柩走过去。

元乙真人在那里等他很久了,终于收起了时时带在脸上的笑容,表情算不上严肃,但很认真,他手里托着一身孝服,见方俏过来了,递到她面前,“今凌虚观第九十九任掌教白枫,因病崩殂,自即日起,掌教一职由道徒方俏接任,望道宗众友多多扶持。”声音洪亮,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传遍了整座招摇山。

方俏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迷茫的看着元乙真人,他双手托着孝服,直直的看着方俏,等她接下。

元乙真人一只都像个老顽童,永远都笑嘻嘻,没个正形的样子,她第一次见他这样正式的模样,道服整洁合身,道髻一丝不苟。

方俏被他的样子刺痛,这一刻终于清楚的认识到——师父是真的死了。

白枫的灵柩就摆在旁边,还没有盖棺,她一转头就能看到那张朝夕相对的脸,没了呼吸,没了生气。

她不敢去看,因为只要一眼她就会崩溃,这里这么多人,道宗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她不能给师父丢脸。

元乙真人托着那一身孝服,手都举酸了,终于,方俏颤抖着手,沉默的把它接过来。

这一举动,让众人放下心了,这说明她接受了白枫的死讯,不再自欺欺人。

换言之,不用担心她一把火烧了灵堂。

方俏换过孝服,便去白枫的灵柩前跪着,一言不发,一把一把的烧着桔梗。

招待道宗众人的艰巨任务就落到了玄诚身上,他也做得很出色,迎来送往,安排得井井有条,众人都在叹息。

明明这才是掌教的苗子啊!

停尸三日,第三天,是白枫发丧的日子。

招摇山的后山,葬的都是凌虚观的历代掌教,整座后山都是陵墓,你愿意葬在哪里,单看心情。

元乙真人给白枫选了墓穴的位置,昨天就已经叫人来掘好了,今日丧号一响,伴着超度的经文声,八个道士抬着棺椁,把白枫抬到墓穴前。

棺材入了土,该做的法事都做过了,时辰到了,就开始往墓穴里填土。

棺材上洒了第一把土,一点一点,渐渐被掩埋,最后垒起一个坟包,竖起石碑。

最后一捧土拍实,最后一锤凿下,从穿起孝服就一直很平静的方俏,忽然发狂般扑到刚砌的新坟伤,纵声大哭。

送葬的道士很多,从坟前站到凌虚观门口,悲痛欲绝的声音,回荡在山里,响彻云际,让人动容。

方俏死死抱着坟墓,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趴在坟包上哭了一个时辰又是一时辰,像永远不会累一样,没有停歇意思。

师父死了,没人帮她梳头发。

师父死了,没人帮她盖被子。

师父死了,没人罚她跪宗祠。

师父死了……她没有师父了。

再也不会,有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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