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青衣神君口中所诉的事情,白枫没有持怀疑态度。
他对这个神仙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认识若干年,莫名的信任。
他男人的第六感,一直很准。
白枫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不多问一句,现在立刻焚香沐浴更衣,带上方俏,抱紧崔想的金大腿,奔像一条坦荡的康庄大道,吃香喝辣的去。
此乃明智之举。
不管成仙成佛,只要摆脱凡胎,远离红尘俗世,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摆脱师徒身份,光明正大的表露心迹。
他往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却突然犹豫了。
天地命三魂各据一方,各自为人。
归位?
说得轻巧。
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必然会有一个人消失,倘若消失的是他,白枫还是白枫吗?
留下的那个人,会不会理解他的情感?会不会尊重他的意愿?会不会记得方俏?
甚至,白枫此人,到底还会不会活着?
他看过不少神仙历劫归位,斩断人间情丝羁绊,徒然让世间多出一个个痴男怨女。
那还是三魂七魄俱齐,仅仅身归神位的结果。
真如青衣神仙所说,归位之后呢?
牺牲一个白枫,去成全一个所谓的殿下,理智上知道所谓殿下和他是一个人,情感上却抵触承认自己不过是别人的一部分。
天地命,以天魂为主魂。镇守神仙的神体必定是天魂,逻辑上来说,白枫不是地魂就是命魂。就像你认真的活着,虔诚的过这一生,有一天却突然来了一个人告诉你,你只是别人的一部分,或许是人家的指甲盖,或许是人家的大腿毛。
崔想的到来,就是在告诉白枫——你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你只是我家殿下的一部分,一切以我家殿下为主。白枫至今没听说过,用神器镇守三魂缺失两魂的神体这样离奇的事情,所以也不知道地命两魂归位会造成什么结果。
一切都只能用实践去书写真理。
而在没有任何前人的经验作为参考的情况下,他不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今年三十八岁,四舍五入下来都已经是要奔五的人了,过往的几十年里这个青衣神君没有出现,就说明天魂在盘古幡的保驾护航下并无不妥,能够做一个正常的社会责任行为人。
他和另外一魂也没有出现缺失魂魄的副作用,大家各过各的,依然活得风生水起。
是不是,他归不归位,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天上殿下仍是殿下,地上的白枫仍是白枫。
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
一个大男人,这样的作为似乎很矫情。
但是!谁还不是个小公举了咋地?!
就是这么矫情,就是这么任性!
这句话简单直白的翻译过来,也可以直接理解为——他怂了。
是的,他怂了。
这是这又能怎么样呢,你咬他一口?
“大门在哪儿,远走不送。”
“什么?”崔想掏了掏耳朵,再一次确认,这果然是殿下!
美特斯邦威,他果然还是这样不走寻常路。
作为一个修仙的凡人,在送上门来的成仙机会面前,居然哐当把人关上了?
喂喂喂,修仙是你的职业好吗?成仙是你职业生涯的终极目标好吗?!
白枫拒绝跟崔想走,崔想为人臣子,主子不走,也不能敲晕了抗走吧?
两人陷入僵持。
方俏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躺了一会儿,睁眼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师父好像尿很久了?
师父今年多大了?
好像是三十八?
正值壮年的年纪,不会是肾不行了吧?
尿频尿急尿不尽?
不然怎么上个茅厕怎么去了那么久?
浑浑噩噩睡过去的这一小会儿,似乎又梦到了一个血呲呼啦的师父,她把他从土里刨出来,他浑身都是火油的味道,胸膛被剖开,胸腔里的脏腑都是被烧焦的痕迹,里面洒满了硫磺,还有一滩滩凝干的蜡油。
这个梦做了很多年,这一幕梦到过无数次,每次都仿佛身临其境,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然后被惊醒。
最近这个梦做得愈加频繁,刚才就打盹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白枫出门是长了前手没长后手,房间的门还大开着,没有被关上,方俏借着月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没见着师父的身影,冷风呼呼从门口灌进来,大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再等了一小会儿,院子里也没有动静,被窝刚被睡暖和,方俏不想起床,探着脑袋往门口望了望,没见着人,便扯着嗓子大声喊:“师父!”
崔想拉着白枫不让他走,两人就在茅厕里呆着,白枫也不着急,就跟他在茅厕里耗。
原本是不着急的,方俏喊了一嗓子后,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崔想一直巴拉巴拉在跟白枫做思想工作,但他就是闭紧嘴巴不松口,不论崔想说了什么,他就是不搭茬,明摆着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有听进去。
崔想嘴皮子都磨破了,他还是像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正纳闷儿着,听见女孩子的声音从他房间里传出来,瞬间脸上就换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白枫有心想解释,但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转念一想,他为什么要解释?
于是闭了嘴。
崔想心里远不止他表现出来的惊诧。
短短几十年,都学会金屋藏娇了啊!
有进步!有进步!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华崇的女儿追着殿下跑了这么久,师父长,师父短,甜甜的喊着。
殿下就是不动心。
天帝还专程找他促膝长谈了一整整一天,主要内容是探讨殿下大人的取向问题。
天帝曾对他说,“文阙,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儿子。”
崔想是真的很想接这一千万,但是他不敢接啊!
他跟殿下清清白白,真接了,那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此刻的崔想,连白枫都不想管了,就想冲进房间,拉着那个女孩直奔天庭,一路高呼:“天帝,你的儿媳妇来了!”
但是!他不能。
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殿下的地魂带回去。
幽冥司是的阴煞之气很重的地方,殿下只有三魂七魄俱齐,才能长驻幽冥司做阎君,他才能名正言顺去找朱厌……哦他忘了,她已经改名字了,现在叫孟缃了。
她才没有理由赶他走。
殿下很仗义,为了助他一臂之力,谋了侄儿的阎君位,抢了侄儿的饭碗,现在万事俱备,只欠白枫这一缕地魂的东风了。
“师父!”方俏见没人应声,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白枫明显没耐心了,一把薅开崔想的手就往回走。
崔想满心被孟缃装满,只觉得不能放白枫走,下意识伸手拉了他一把。
白枫修道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一见他伸手就躲开了,崔想一见他态度这么强硬,心里一急,一个大跨步上前就把他往回扯了一把。
他这一下用力过猛,白枫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大,没能闪开,被拉了个踉跄。
崔想一见殿下差点被自己拉倒,脑子里瞬间都是以下犯上四个字,条件反射就松了手。
这一松就松出了天大的祸端。
白枫本想就着崔想的手,用身体撞过去,把他撞开,结果对方去突然一下的松手闪开了,他收力不及,直直往前方栽了过去。
前面不偏不倚,正是茅坑。
‘嘭’一声闷响,白枫又不偏不倚,脑袋对准茅坑,栽了进去,脑袋磕到了茅棚旁边的石头,一阵剧痛,两眼一黑,就没有知觉了。
崔想简直都看傻了。
这!这!这!
什么情况?
他把殿下推进茅坑里了?
还是大头朝下,淹了一嘴的粪!?
崔想傻眼了,又不敢去拉白枫,结结巴巴地问:“殿下,你,你没事吧?”
喊了一声,没人应他。
再喊:“殿,殿下,你还好吧?”
白枫脸埋在茅坑的坑里,动都不带动上一下。
崔想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仔细一看,三魂飞了两魂。
死,死了?
他欲哭无泪。
殿下,你可别碰瓷儿啊!
虽然白枫归位后这具肉身也是要断气的,但是自杀和他杀,能是一回事吗?!
这尼玛可怎么办?
他弄死了殿下!
他把殿下推到茅坑里淹死了!
他要完蛋了!
白枫的魂魄摇摇晃晃从肉身上剥离,木讷的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地上的尸体,似乎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崔想简直想喝粪自杀!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但是自杀,那是不可能的。崔想捂着眼睛不敢看倒在粪坑中的尸体,不敢动飘在一旁的地魂。
新死的魂魄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处于混沌状态,等十二个时辰过后,就会慢慢恢复生前的记忆。崔想咬着手指头无语凝望茅厕屋顶,他大概,只有十二个时辰可活了!
要是殿下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归位的……那画面,大概只能用血流成河来形容。
……不对!他的血,放不满小河沟……
但现在,该推进茅坑的已经推了,该淹死在茅坑的也已经淹了,再说什么做什么,已经于事无补了,只能盼着殿下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还是不对!殿下怎么会慈悲?
呜呜呜,他死定了!
崔想绝望的在茅厕蹲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有人走近的声响,茅厕的木门被叩响,刚才喊师父的女子声音在门外响起:“师父,你在里面吗?”
“师父,我想尿尿。”
“师父?你好了没?”
“师父,我进来咯?”
崔想顿时慌了手脚,妈的!这场景要是给人看见,百分百会被当成杀人凶手!
……好吧他就是杀人凶手。
额……但他不能伏法啊!
殿下的地魂还没归位,虽然自己可能活不到去见孟缃的时候了,但是该做事情的还是得做。
崔想看了一眼即将被推开的们,心说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殿下你可千万要原谅我。”便带着白枫的魂魄,原地消失了。
方俏一手提着灯笼,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再喊了两声,试探着慢慢推开小木门。
门豁开一条小缝儿,她眯着眼睛往里面瞟了瞟,没看见脱了裤子光着屁股的男人这等少儿不宜的画面,便放心地把门向前一推。
看清里面的状况,当时心里就一沉。
师父倒在地上,脸对着茅坑,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灯笼脱手落到地上,方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着白枫的衣领子,把他拉坐起来。
他身上都是秽物,方俏毫不在意,拿着他的双肩就开始摇晃,“师父,你怎么了?”
“师父,你醒一醒!”
“师父,你哪儿不舒服?”
可是任她怎么摇晃,白枫还是没有反应,方俏敏感的发觉,手中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的冷却下去。
没有呼吸。
胸膛没有起伏。
眼前忽然出现了梦里师父满身是血,胸膛里一片焦糊的场景。
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她固执的一声声喊着师父。
等她发现自己满脸的泪,一个大耳刮子照着自己的脸就大力的扇了过去。
哭什么?
有什么好哭的?
师父又没有死?
可是再怎么一巴掌一巴掌扇自己耳光,嘴角都扇出了血丝,眼睛里还是雾蒙蒙的,一片湿润。
大夫!
对!大夫!
她怎么忘了?师父一定是哪里不舒服,他一定是生病了。
要找大夫。
对,找大夫。
这一夜,凌虚观灯火通明,吵吵嚷嚷的声音隔壁山头都能听到。
下山的路上,许多小道士步履匆匆下了山,在山脚分作十数队人马,四面八方涌入不同的城市。
后半夜,又带着许多挎着药箱的大夫上了山。
一夜的兵荒马乱。
白枫被洗干净,穿上整洁的衣服,双手交叠在胸口,规规矩矩的躺在床上。
方俏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不断的来回搓动。
可是不管怎么搓他的手,不管给他盖再多的棉被,不管房间里点了多少个火盆,白枫的身体还是一寸一寸冰冷下去。
方俏再怎么尽心尽力,床上的人还是满脸死气。
道士们忙忙碌碌,在房间里生火,打热水替白枫暖手脚。
“来了!师姐!大夫来了!”一个小道士一手拉着一个背药箱的大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希望带到方俏勉强
方俏见到大夫,双眼一亮,赶紧让出位置,对那两个大夫道:“大夫,快看看,师父生什么病了?他怎么忽然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