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艳辉知道秦昭进宫了,然后他知道,秦昭又离开了,从头到尾,并没有跟他见上一面。()
他一点都不意外,秦昭向来粗中有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是不会做出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情的。她是一心为他好的,他明白。
杨艳辉放下书,揉揉太阳穴,他在宫中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波澜,他甚至保持了平日的作息习惯,每天按时起床,晨读,散步,绕到前朝去找几个低品级的学士讨教一些功课上的问题。当然,有时候会被皇帝召见,有时候会被某个妃嫔叫去说几句话……但他从来不主动去接触皇宫里的任何一个人。他像是依然在国子监读书一般,生活简朴而规律,一天两天如此,十天八天还是如此,正月快过了,他的生活节奏依然是这样。不紧不慢,完全按照规律的步调。
一开始的时候,宫里的一些有地位的妃子还是蛮有兴趣跟两个候选人接触的,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关系到她们下半辈子生活的人啊!虽然自己不能做主,但是提前接触一下还是不错的,留个好印象嘛!不过,这种试探性接触很快就偏向了一方:比起开心果一样,从来一幅阳光明媚的模样的杨艳德,杨艳辉实在是太正经,太闷了:妃嫔们虽然会体谅他才失去了母亲心情不好,可是比起那个一张口就笑,从来都把妃嫔们哄得十分开心的杨艳德比,这个阴沉的少年确实不算讨喜。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不喜欢一本正经的少年。
杨蒙坐在龙椅上,他的腿已经完全不能动了,尽管一天里宫女会对他的腿进行三到五次按摩,但是他的腿还是不能动了,还好,不能动的只是一条腿,另一条依然能活动的腿,让他不至于连翻个身都做不到。他闭着眼睛,听身边的宦官一句一句地念着:“卯时初刻,起床,更衣,到院内散步。卯时中,开始晨读。辰时初,用早膳……”“午时末小憩,醒来之后拿了书本离开内宫。去前朝官员办公处,找到孔学士,刘学士问功课。”“读书,吃了一盏燕窝羹,继续读书,到亥时中就寝。”
杨蒙睁开眼睛,问那宦官道:“刘四,他进宫多少天了?”
那个叫做刘四的宦官答道:“一共三十五天。”
杨蒙问:“这三十五天天天都是如此?”
刘四道:“除了年三十初一十五这三日宫内有其他安排,他日日如此。”
杨蒙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陈国公家里的幺儿这几天干什么呢?”
刘四道:“也差不多,每天上午认真读书,下午的话有时候读书,去前头,有时候到各位娘娘的地方转转……”
杨蒙嗯了一声,没有睁眼睛,问道:“娘娘们似乎很喜欢他?”
刘四点点头:“小郎君脾气好,会讨娘娘们开心。而且他年纪小,走动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避讳,想要见娘娘们比较方便。”
杨蒙摇摇头:“来了这里,就不能把自己当小孩子了。”他说着叹了口气:“她们都太寂寞了,所以喜欢孩子,可是孩子是用来宠的,却不是能够依靠的。”
刘四静静站在一边,并不敢接话。
杨蒙拿起桌上的战报,深深地叹了口气:“秦节是个好官,他在为大郑舍身忘死,我不想寒了臣子的心。”
刘四轻声道:“秦大人要的是秦大姑娘过得好,却并不一定是非要做什么人。”
杨蒙看看刘四,笑笑:“你倒是够聪明!”他说着把战报放下,又叹了口气:“再等等吧,让朕仔细想想,怎么做才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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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并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当然这种东西她也没兴趣知道。
此时的她,看着四个膀大腰圆地丫头抬过来一条金灿灿的观音像,她皱皱眉:“姐夫,您这礼,可太重了!”
甄友谦刷地一下子打开扇子:“这有什么重的?妹妹这次忙了我的大忙,我恨不得跟连兄弟一般把股份分给你几成呢,偏你又不肯要!这么点东西算什么,妹妹喜欢什么只管说!”
甄友谦是二月中旬来到开封的,在此之前,秦昭已经帮他找了一个处于官宦人家聚集地的好宅子——前主人是位三品高官,生病了告老还乡,房子够大够漂亮,价格合适,最关键的是,地段实在太好,周围全都是官员住宅,按二十一世纪的说法,这是正经的高端住宅区。这房子一般人想买都买不到,这种房子的房源消息基本上一放出来就会被人买走,也就是秦昭消息灵通,那官员刚决定卖房子,秦昭便领了甄官家上门看房子。换了一般的姑娘,怕也没胆子直接替别人拍板,秦昭却不一样,她明白甄友谦向上爬的野心,也知道这种人要面子的脾气。她过去应这家的孙女的邀请,到过这位官员家里做客,房子不用看都知道足够好,当下也不罗嗦,直接按照人家的开价付了两千两黄金,甄友谦过来一看,哎呀,房子太可心了,赶紧把另一半也付了,扭头又听说秦昭帮着他敲开了一大串朝廷大员的门,他还没到开封,一大串的经营许可之类的东西就已经办好了。这个忙帮的可真是太大了!要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没错,这些事儿让甄友谦自己做也能坐下来,可是耗费的时间跟银子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甄友谦想到此处,哪里敢小气,从连瑜那里转弯抹角地打听到秦昭喜欢黄金打造的东西,让人打了个金观音就过来了……不过连瑜还是有分寸,虽然不小心说出来秦昭喜欢黄金的东西,却没说样式,这家伙直接弄了个观音过来,秦昭再喜欢黄金,也没办法把观音放在多宝格上跟八仙,貔貅一样做装饰品啊?再说亲戚往来,平日里送年礼是一回事儿,现在帮个忙就送种价钱的东西,这可就不是亲戚往来的问题了,她又不缺钱,这不合适!当下立刻表示让甄友谦把观音抬回去:“姐夫莫要这么客气。像连大哥哪里,里里外外我都跟着忙活,那是我自己的生意,自然要分红,那些小玩意也都是分红的银子兑换的。你这里我也就是帮点小忙,举手之劳罢了,姐夫就要送这样的重礼,我日后哪里还敢再帮忙了?!快收回去,不然的话我就把这东西让人捎给我二姐姐。”
甄友谦只得让人把观音又重新放回到盒子里:“妹妹这话可真是让我难过,日后真不帮我的忙了我可要哭死?”他一时忘形,不由得便油嘴滑舌起来,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对,赶紧亡羊补牢:“妹妹执意不要,我也只得把东西先收起来了。只是日后我再有事情求妹妹,妹妹可别嫌我麻烦!”
秦昭被他一口一个妹妹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说平日里听连瑜跟卢放叫我阿昭或者妹子没这感觉啊!她哪里知道有一种生物,随时随地都在散发荷尔蒙,举手投足都非要显示出来点风流倜傥来。哦,说起来连瑜也是很讨人喜欢的,不过那家伙从来不刻意讨好女人,在秦昭面前又是一副大哥哥的样子,自然不会让秦昭觉得有什么别扭的。
秦昭本来有些嫌弃甄友谦说话轻浮,听他语调忽然又转回来,哪里不知道这货是精神一放松不小心把平时的毛病给秃噜出来,虽然略有不满,却也没有多计较,只是淡淡地说:“看在婉娘姐姐的份上,我能帮的自然会帮。”
甄友谦差点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心道以后说话可真要小心点,这可不是自己身边那些女人,这是财神爷,这是有荫凉的大树,这得罪不得啊!
秦昭对甄友谦没没么喜欢讨厌的,自家亲戚,能帮一把帮一把,反正自己又不费多大的力气,也不用搭什么人情:对于那些甄友谦想攀的关系,那些官员何尝不喜欢钱?秦昭不是替甄友谦讨人情,而是起个牵线搭桥作用。若真让他去套人情,秦昭恐怕就要掂量一下要不要做了。
过了年,秦昭的日子越发的忙,她刻意地让自己不去想仍在宫中的十二郎,许多事情,不是她能够控制的,到这个地步,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正月十七的时候,秦昭曾经想把芳姐接到家里玩,不过芳姐这次却不肯来了,秦昭问起来,才知道燕惜惜的情况非常不好,现在已经完全卧床了。这个当口,芳姐哪敢出门?
除了连瑜跟芳姐,最紧张的恐怕就是胜男了。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出门了,其实连瑜从不管她们出门的问题,所以胜男依然可以管理她那个铺子的生意,可她现在完全没心情去管那铺子,每天蹲在家里严阵以待,燕惜惜身边随时有两个产婆守着。她甚至连瑜把自己借进门的理由,她必须把这些事情做好,以炼狱的为人,或许不会因为人力不可挽回的结果而迁怒于她,但她自己首先要把自己的责任尽到。
连瑜对燕惜惜的情况也十分的担忧,她怀孕还不到七个月,这时候就生产的话,没有一丝侥幸的可能,就算拖拖,危险性也同样很大。所谓七活八不活绝对是混账扯淡的话!就早产而言,孩子在母体中每多呆一天,安全性就提高一点,这年头要是早产两三个月,危险性绝对不是后世的人可以想象的,更何况燕惜惜的身体状况这么糟糕。
秦昭不知道这些事情也很正常,连瑜这阵子忙的要死,哪里有时间串门?而对于连家的女人们而言,她跟连家关系再亲密,可这种事儿怎么谁会随便跟她说?故而她只知道燕惜惜的身体不太好,却不知道糟糕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是芳姐从来不想这些,一见秦昭便红着眼圈把事情说了,秦昭安慰了芳姐一通,可自己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如果燕惜惜出了什么事儿,只怕连瑜永远不会原谅方云清了吧?当然即便是现在,连瑜也并没有真正原谅方云清,甚至说,他对方云清的惩罚也根本没有结束,只是暂时的妥协罢了:所有的一切,都要看燕惜惜这次生产的情况之后,才会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