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湫城自西而行沿封龙河而去,有一城,背靠西极雪山,面瞻古道斜阳,名销金城。
销金城为北界四城,毗邻山海城,西通紫电崖,与崖相望有一山,是谓望仙山。东南有湖,曰明镜湖。
白云清今日所过销金城正是去往西极雪山必经之路。
一路风尘仆仆,连夜赶路几日,仰望眼前高大巍峨的城墙,不禁让人叹服吃惊,惊讶于天朝的国力。
销金城虽不比椿湫城繁华,一路上直至城门口通行,也不曾见过几个兵士排查,此间种种,与椿湫城一比确实逊色许多。
毕竟椿湫城交通便利,往来商贸络绎不绝,又地处腹地中,着实发展迅速,销金城则不然,位置颇偏,又与雪山上玄冥教接轨,偶尔还遇下山作乱,虽无伤大雅,但名声也不及椿湫城在外。
城门仅有几个兵士装模作样的排查,轮到白云清时,也无插曲,便随意放行。
迈过“销金城”三字城门口下,顺着石板路而入,此时已过午时三刻,街上行人不多,偶尔能见三五个白丁偕嚷而过。
街头两旁多为市井小民所开店铺,虽花样百出,让人眼花缭乱,却比不得椿湫城物华天宝。
因天气原因,石板路似火灼一般滚烫,往来行人皆是额角汗珠微落,擦拭汗水,白云清寻得一间客栈,缓缓走进。
客栈颇有年份,又有些古老味道,店门口横挂一副用红漆装裱的对联,白云清侧头望去,上联有“客上天然居”下联有“居然天上客”在定眼一望,门匾上刻着仨金漆大字“天然居”,白云清杵在门口,骚首琢磨,不得其解,一晃眼只觉妙处连连,细想下却又难言精髓。
往来食客,无不侧目而视,以异样目光打量,众人指指点点之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百思不得其解时,却见店内走出一小厮,见人便是笑脸相迎,只不过那低头浅笑时他的脊梁骨却挺的笔直,如谷峰青松,直而不斜。
他招呼着白云清,将手中白布一甩,嬉笑拱手道“小兄弟怎这般不进来?”
白云清略微吃惊,打量来人,一身粗布麻衣,鬓发两端撇在后脑,浓眉大眼,谈吐不俗,举止得体,只身材有些矮小,瘦如猴头。
“你是?”
“我是此店小厮,方才见小兄弟站门口多时,一时间奇怪,况往来食客众多,这……”
他说这话白云清自然明白,抬手前指,示意带路,跨进店内,才深深觉得这客栈确实不负“天然居”大名。
堂内虽无金碧辉煌,摆设却也井井有条。以堂中柱为中心,呈方圆之势,九宫之角,将几张方桌一一摆放整齐,东西南三方桌上已坐满食客,有划拳喝酒,有作诗取乐,其中欢声笑语,污言碎语各具。
堂上正前是前柜,用一木头做成柜子将其围住,只一口通行,有三人忙前忙后,一人收账,一人传话,一人打算盘。
前柜挨着木梯,往上应是雅间,木梯下有扇用布匹遮住的门,偶尔从里传来饭菜香味,吆喝不断,应是后厨。
“客官是走上还是就在大堂呢?”
白云清指了指一处角落,自顾走过坐在那偏僻桌前,问道“将能吃饱的随意拿些来!”
小厮陪笑道“不知客官要何物,这可为难小的”
白云清尴尬一笑,心底有些打鼓,自己还算是头一次进客栈,也不知有些什么,怕闹了笑话,这才胡言乱语说道。
小厮心领神会,已猜出个所以然,看白云清装束不凡,背上负剑,只道他不是一般人,恐哪来的公子少爷,出门历练,没见过世面,考虑清楚,当即笑道“本店有上好佳酿,有山湖鱼汤,也有带劲儿牛肉……”
听着小厮滔滔不绝地介绍,白云清顿觉口中清水直流,肚子似有蚂蚁撕咬,况又连夜赶路,打算在销金城休息一日,不免难以选择,一时间只觉样样美味。
“酒就算了,以前偷着喝就被师父敲,你说的那什么‘青龙过海’‘飞蚁上树’‘混元霹雳’‘凤凰于飞’‘佛祖禅定’这些都来一份!听着就让人不明觉厉,大有来头!”
小厮答了句好嘞,随后递给白云清一个鬼神莫测的笑意,让白云清一时摸不着头脑。
“且慢”
白云清一拍桌子,方才想起门口对联,一时不解,欲问他缘故。
“小二,你可知门外对联?”
小厮仰头扬嘴,颇为神气地道“那是自然,这可是我们掌柜好人有好报,一位大家亲书的!”
“可有深意,我读来只觉意味深长,却不解其意”
“那是自然,那大家学识过人,你年纪尚小懂其中韵味,别说是你,要不是有位过路书生给众人解惑,这天然居三字,还真不能在销金城扬名!”
“哦?这倒有些名堂,你且说说”
“这说来其中也颇有玄,机,要知上联客上天然居,是说客人来咱这儿,倒是平淡无奇,只下联一出,居然天上客,却将客人说成天上仙人,哪能不高兴?”
见小厮潺潺而谈的样子,白云清却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联也不过名不符实,细想之下才发现其中奥秘,恍然道“此联来回往复,颠倒顺畅,是谓妙处!”
“正是!”
小厮不在多言,扯嗓对着后厨吆喝道“客人要‘青龙过海’…………各来一份儿!”招呼后,又去别处忙活。
堂内食客一听白云清所点菜名,顿时笑声四起,言语不一,颇有微词。
“又是个傻小子,被那名头唬住了”
“是啊,待会儿保准他大吃一惊!”
“哈哈哈!喝酒!”
白云清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众人何意,并不在意,直到另一小厮将菜上齐,他才明白堂内食客为何发笑。
青龙过海,青龙当不止一条,只见汤盆内几颗修长青菜条漂浮在排骨汤里,汤汁浓郁,是谓青龙过海。
这混元霹雳更让人吃惊,不过一碟爆炒花生米。
飞蚁上树,不过一碗葱花芝麻米线,配上些许鸡汤。
要说这佛祖禅定,更令人哭笑不得,竟是倭瓜包着豆腐,立在盘中。
幸好这凤凰于飞还不算太过,娇嫩酥黄的脆皮,配上展开冲天的鸡翅,鸡头的大红花仰天伫立,盘中再有三五几个菜品做成的枝丫,好一副枝头凤凰飞天图!
眼角连抖几下,白云清已无言语形容,细想之下,也觉合理,青龙凤凰等物,他不曾见过,怎会有凡人敢吃?
扯下一鸡腿,塞进嘴里,发出呜呜的咀嚼声,正安逸砸吧品尝时,桌下却突然生出一只脏手,就在白云清眼皮底下将他的凤凰拉下桌子。
白云清当场发怒,埋头一看,只见一衣着破烂袈裟,腰挂黄葫芦酒壶,头戴尖帽,帽子有一佛字的疯和尚。他脚下两双草鞋,只剩草带连着脚跟,脚趾还伸在外面不停地动。他左手持一把破蓑扇,右手拿着白云清的凤凰。一会儿又将蓑扇夹在腋下,两只污秽的手同时抓住凤凰,扯过一只大腿,往嘴里送。
鸡腿入口,只听“嗯~”声,像是美味至极的品尝,还故意将声音拖得长声吆气,白云清听在耳里,双拳紧握,欲要发作,只见那疯和尚又将凤凰送还在桌上,像是没看见白云清似的,自顾抹嘴,还将双手手指一一放入嘴中咀嚼,末了,发出一声“啊……”的声音。
“呦呦呦,小施主,有礼了,有礼了”
疯和尚嘿嘿一笑,扭动着身体,拍打着蓑扇站起身,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对白云清说道。
白云清扫一眼桌上凤凰,又看疯和尚衣衫不整,一言一语不三不四,全无和尚模样,细想他不过一凡人,自己也懒得和他计较。
压住怒火,冷哼一声道“你这疯和尚,无礼得很!明知这鸡在我桌上,不曾言语支吾一声就拿了去,罢了,都给你吧!”
言罢,挥袖一甩,愤然坐下,从桌上拽起几粒混元霹雳,握在手中,用力一捏,摊手一看,已是碎末。
疯和尚低头扭腰,嘟嘴斜眼,连翻摇头,用蓑扇拍着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桌上凤凰,嘴里长声吆吆地念道“哎呀,罪过罪过,小施主,贫僧谢过了,只是这烧鸡贫僧已吃了一腿,已有八分填肚,只你既送我,我也万不好推辞哩!”
话音未落,已大手大脚坐在白云清对面,将蓑扇一放,毫不客气地抓过烧鸡,大口撕咬咀嚼起来。
“你!”
白云清怒火冲天地用手指着他,疯和尚伸手一拍,笑容可掬道“小施主这是何理呢?既已送我,岂有收回的道理,莫教人笑话才是……”
“你……”白云清哑然,怒极反笑,面色涨红,不断凝气调息,示意自己冷静下来。
疯和尚斜眼望他一眼,微微点头,随即又露出畅快淋漓的表情,将腰间酒葫芦掏出,“嘭”葫芦盖开,贴嘴一倒,“啧~”
望着眼前之人如此厚颜无耻,百般忍耐,白云清冷哼一声,冷笑连连,嘲讽道“你这疯和尚,修的是什么佛!求的是什么道?吃肉喝酒?佛门净地被你这腌臜之物污浊了!”
疯和尚仿若没有听见一般。自顾饮酒作乐,随后放下酒葫芦,皱着眉头,两眼一张一合,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放在嘴边一吹,笑道“修什么道,拜什么佛?贫僧呢?是修心不修行……”
他扯过一块鸡皮,伸手在白云清眼前晃过,闭眼一脸享受模样,随后将肉放入嘴中,道“嘿嘿,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那来那么多繁文琐节,都是些假和尚,只有贫僧才是真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