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巴伢在说到“家人”两个字的时候突然间戛然而止,只是饶有意味而又危险的眯着眸子,原本刚毅爽朗的面容之上,也只留下了让人琢磨不透的深沉。
冷宵站在原地,身体和面容都紧绷着。
他不是不知道人心险恶,也不是不知道伴君如伴虎,但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蒲巴伢会这么快就露出他的獠牙,并且用冷家人来威胁他。
可最主要的是,现在冷家人都在那栋宅子里被劫持着,而他,却无能为力。
就算有那些影卫在暗中保护着,可敌众我寡,即便影卫个个武功高强,以一敌十,却也不足以扭转乾坤。
所以,蒲巴伢根本就是算好了一切,没有给自己丝毫的回转余地。
想到这里,冷宵不禁冷笑一声。
“所以,大汗当初被人追杀是假的,快要丧命了,也是假的,对么?”
“你觉得,我会为了你们,兜这么大一圈?”
面对冷宵的质问,蒲巴伢倒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就算我有事情要你去做,也没有必要,将我自己的性命搭上!”
“呵!”
冷宵顿了顿:“原来,我和浅儿,救了不该救的人,动了不该动的恻隐之心。”
“话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说,你们运气不好罢了。”
冷宵微微垂了垂眼眸。
确实运气不好。
而为了冷家人,他也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救命之恩,对这种当权者来着,根本无关痛痒,无足轻重。
所以自己这个救命恩人,也是一个可以随时拿来利用的棋子罢了。
想到此处,冷宵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正神色,重新抬眸,冷冷的朝着蒲巴伢看了过去。
“什么时候出发!”
……
天色,已经渐渐昏沉下来、
原本湛蓝色的苍穹,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一片铅灰色所取代。
华清宫内,冷月和江听白相对而坐着,冷月虽然还带着那个叫什么奇犽的羌无大武士的面具,但却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如既往的面瘫着。
倒是江听白,听故事听到这里,整个人身上,开始隐隐的流露出一股阴沉而又冷冽的气势。
过去,他曾不止一次听到过羌无大汗蒲巴伢的名字和故事,有些是江行烈告诉他的,有些是其他人说给他听得,但是江听白却从来没有机会真正的和蒲巴伢见上一面,或者是与其正面打一次交道。
不管是江行烈还是其他人口中,蒲巴伢都是一位枭雄人物,他虽然出身于蛮荒戈壁的羌无,但却雄才伟略,一腔热血,为人更是深沉狠辣,手段强硬。
江行烈生前很少钦佩什么人,因为在他心中,他自己便是这整片土地之上,最为伟大的君王,将来是要统一四国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江行烈,在提起蒲巴伢的时候,语气之中流露出的欣赏,也从来都是毫不掩饰。
所以对蒲巴伢,江听白并不陌生。
但是今天听到这里,听到蒲巴伢原来也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之前心中对他的那点钦佩和神秘向往,倒是被削弱了一些。
不过,也是一个被权力和欲望支配着的当权者,上位者。
“所以,冷宵就以羌无大汗义子的名字,出使我西凉了。”
江听白微微敛了敛心神,不动声色的朝着冷月说了一句,冷月点了点头。
虽然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她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是按照江听白对冷月一直以来的了解,她知道了自己家人被人欺负了的事,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不管她表现的多么平静,心底实则早就波涛汹涌了。
但难能可贵的是,不管多么激荡的情绪,冷月仿佛都能控制的住,一如对待江行烈、费皇后、还有成为了凝香的冷若雪。
所以,冷月现在虽然伪装成了羌无大武士来到了西凉,但是冷宵和冷家人这笔账,她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想到此处,江听白不禁眯了眯眸子,意味深长的朝着冷月一笑。
“那你又是如何成为羌无大武士的?”
听江听白问完这句话,冷月顿时一改之前的平静,用看地主家傻儿子一样同情的目光,冷不防的朝着江听白就看了过来。
江听白一愣。
这是咋的了?
咋这么看着自己呢?
“你……”
“这还用问?”
江听白:“……”
这怎么就不用问了?
“把原来的那个大武士弄死,我再扮成他不就得了?”
江听白想了想,再次:“……”
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所以剩下的事,不需要冷月再继续说,他也几乎可以猜测捋顺出来一个大概了。
大概就是冷月和夜九宸离开了西凉之后,按照既定的计划前往羌无,打算去寻找冷家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已经成为了羌无大汗义子,前往西凉参加谈判的冷宵。
冷宵虽然身份上是羌无大汗的义子,但是此行人身自由一定是被限制着的,恐怕这位原本就奇犽的羌无大武士,就是控制冷宵最主要的人,也是这次出使,最重要的核心人物。
按照冷月和夜九宸的武功,想要对付一个羌无大武士,当然是绰绰有余。
但就算是弄死了原本的羌无大武士取而代之,但他们毕竟只有三个人,整个羌无出使队伍一百余人,冷月要想都弄死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是手笔太大,而且太容易被身在羌无的蒲巴伢察觉。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既要进入西凉,看似无恙的参加三国会谈,还不能让蒲巴伢起任何疑心。
毕竟,冷家人还在蒲巴伢的手上。
想明白这一切,江听白不禁也垂了垂眼眸。
事情到了现在,他已经完全清楚了,只剩下最后一点。
想到此处,江听白随即慢慢站起身,收敛起之前脸上撒娇也好、戏谑也好、无赖也好各种各样不像是一国君王的神情,威严不已的,目光郑重的朝着冷月,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
江听白说着,已然走到了冷月面前的位置,他站在那里,冷月坐在那里,江听白生平第一次,居高临下,气势满满的伫立在冷月的面前。
可偏偏,冷月在江听白的面前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气弱,反而好像她才是站着的那个,即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身上流露出的气势,也宛若像是从雪山之巅走下的女王一般,每一根头发丝,都好像带着一股强大的、让人无法直视的疏冷。
冷月静静的看着江听白,随即不辩情绪的回了一句。
“你想要知道,羌无这次谈判的底牌和目的。”
“是!”
冷月会猜到,江听白一点都不意外。
“冷月,我知道你心里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过西凉人,但同样的,你也没有把自己当做过大周人。
所以国家的土地是否被夺走,人民的生活是否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不会关心。
但是你的男人会!
夜九宸心怀家国天下,他生来就应该是做帝王的。
可是他甘愿为了你,放弃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大周的帝君,他不做,西凉的皇帝,他也不做。
可是这却完全不会妨碍,他是一个爱国爱民之人,天下子民,在他眼中,是没有分别的。
所以,我请求你,替夜九宸着想也好,为了我、为了西凉、为了整个天下的子民也好,将蒲巴伢的底牌和目的告知于我。
而我这么做,也绝对没有一丝丝出于自我私欲的目的。
请你相信我,帮我!
冷月?!”
江听白突然毫无征兆的,郑重其事的朝着冷月说了一番言辞恳切的话,倒是着实有点出乎冷月的意料。
她擎着一双如古井般深沉而又冷漠的眸子,一瞬不眨的望着江听白,似乎在判断他刚刚那番话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至少,在江听白眼中,冷月此刻是这样的。
而只有冷月自己知道,她现在心里有多妈卖批。
这个世界的人都是怎么回事?
一个个的都喜欢当圣母,都喜欢教育别人,都喜欢弄什么家国天下是不是?
不然的话,为啥一个又一个人跑来告诉她,她家小妖孽该是做帝王的人,只是为了她,而放弃了。
用他们说?
如果他家小妖孽喜欢当皇上,还有他们什么事?
老娘自己就能让我家妖孽当上帝王!
真是服了这群人了!
一想到这里,冷月整个人就抑制不住的烦躁起来。
一烦躁,心情就不好。
而且她之所以和冷宵他们分开行动,就是为了先进宫,和江听白先串通一下消息,不然这狗东西以为为啥自己这么不爱说话的人,今天却从早到晚都在说?
真是好气气哦。
“冷月!”
见冷月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气鼓鼓的,却不说话,江听白一时间有些心急。
只是,他刚说了两个字,就见冷月一记眼刀冷冷的扫了过来。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一定毫不留情的把你扔出去,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