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前晌,庄秀推开山林叔窝棚的门,低头钻进屋里。刚跨过门槛,王山林就一眼瞟见了他,笑微微地说:“呦,小老乡来啦?你来的正好,我正准备去喊你呢。我给你谋了个好差事,你可得谢我呦。”
庄秀也微笑着说,“山林叔,您有话直说。”
“我听说松江镇洋布庄,温玉玺掌柜身边缺少一个管账先生。我从前和他有些交情。我给你写封引荐信,你拿着信去找他行不?”
庄秀惊喜地说,“那好啊!太感谢您了,山林叔。”
王山林摇了摇头说,“小老乡,你先去洋布庄试一试。要实行就在那儿干,要是不行再回来。咱这里永远给你敞开着大门,永远欢迎你。”
庄秀嗯了一声,使劲儿点了点头。
今天要去洋布庄喽!天刚蒙蒙亮,庄秀和二林早早地起来了。庄秀去打了一盆水,洗了一把脸,弯腰坐在了炕沿上。这时,二林从炕角拽出一个蓝布印花的包袱,搁在了庄秀的面前。庄秀好奇地问道:“这是啥?”
“你打开不就知道了?”二林催促着。
庄秀双手解开了包袱的结子,露出了一件叠得平平整整的蓝布长衫;长衫上压着一双黑条纶千层底的布鞋;鞋口子还塞着一双簇新的白布袜子。庄秀看着这一叠衣物,低声问道:“二林哥,你~,你这是啥意思?!”他刚问完,像是忽然明白了,“不不不,二林哥,这些都是你的爱物,我不能要。”
听得庄秀这样说,二林急了,“庄秀啊,都是自家兄弟,你客气个啥?!你要去闯生路,穿的太寒酸咋行?这些衣物你先穿去,就算我借给你行不?”说着话,他拎起长衫。一双关爱的眼神紧盯着庄秀,示意他穿上长衫。
庄秀只得站起身,抻胳膊穿上长衫,然后又弯下腰换上新鞋袜。
庄秀穿戴停当,站直了身子。二林伸手帮他洗着长衫的纽襻。系好纽襻,他围着庄秀转了一圈,说,“行!你穿上这身行头,还挺拽的!嗯~,像个出门干事儿模样!”
二林正在品头论足的时候,庄秀猛地抱住他,喊道,“二林哥,我的好哥哥,太感谢您啦!”
庄秀近乎癫狂的举动,吓得二林一激灵,老半天才回过神儿来。他一把推开庄秀,笑嗔道:“去!去!你是个啥玩意儿哎?!一惊一乍的,咋恁没个正形啊?你是同性恋啊?”
二林陪着庄秀走出了砖瓦厂,两人一边往前走着路,一边攀谈着。庄秀低着头说:“二林哥,我在砖瓦厂的这段日子,多亏了你和山林叔,宝江哥对我的照顾。你们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二林一脸平静地说:“嗳,不要这样说,咱们都是穷苦人,就应当相互帮衬么。”说到这里,他握住庄秀的一只手,恳切地说,“庄秀啊,你到洋布庄安顿好了,记得来个信儿,免得大家惦念。”
庄秀嗯了一声。两人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四五里路。庄秀这时候停住脚步,说:“二林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别送了,您回吧。”
二林也收住脚步,他抬起手臂,拍了拍庄秀的肩头。而后又挥了挥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不舍的情愫,但还是说:“你去吧,一路多保重!”
庄秀扭转身,大步朝前走去。刚走了十几步路,就站在了那里。驻足半晌,他才使劲儿挥了挥手臂,喊道:“二~林~哥,请~回~吧!”
在中午时分,庄秀来到了松江镇洋布庄。有一个伙计引路,在客厅里温玉玺掌柜接待了他。见面寒暄过后,庄秀从怀里掏出书信,双手递给了温掌柜。温掌柜接过书信,看了一遍,问道“你就是孟庄秀,是王山林介绍你来的,对不?”
庄秀恭敬地答道:“是!”
温掌柜又问道:“王山林在信里说,你干过账房的工作,是吗?”
“前些年祖上开着药铺,我在铺子里管过账。”
温掌柜点了点头,又微微笑了一下说:“庄秀啊,只要你在这儿好好干,薪水我会加倍付你的。”
庄秀甄重地说:“嗯,我知道,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庄秀告辞温掌柜,起身离开客厅,走到了院子里。他蓦然看到,在长长的甬路的尽头,有一位美貌少女,正朝着他这边姗姗走来。只见少女聘婷的腰身上罩着一件玉蓝色的旗袍。白皙的面庞上衬着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两人愈走愈近,愈走愈近,他们的肩将要挨住的时候,庄秀被这位少女迷人的风姿所吸引,禁不住心湖里漾起了阵阵涟漪。这位少女也秋波流慧,瞄了一眼陌生青年。忽而少女嫣然一笑,冲着庄秀礼貌地点了点头。庄秀也向少女回报了一个微笑,也点了点头,两人擦肩而过。
第二天清早,庄秀刚刚起床,温掌柜就推门走了进来。他客气地说:“孟先生,一夜睡的可好?”
庄秀含笑答道:“还好,还好。”
温掌柜接着说:“孟先生,走!我带你去见见大家。”
庄秀和温掌柜走出了屋子,往前走了一段路,一拐弯儿走进了染坊。只见有十几个伙计,正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一天的工作。有的伙计正用木瓢舀起水,往染缸里哗哗地倾倒着;有的伙计正在从染包里捡着染料。他们看到温掌柜和一个陌生青年走了进来,都停下手里的活儿,齐刷刷站直身子,喊道:“温掌柜早!”
“大家早!”温掌柜摆摆手,示意大家住下后,才拍了拍庄秀的肩头,向大家介绍道,“大家注意听啊,这位是新来的账房孟庄秀先生。今天我带他过来,就算和大家认识啦!”
庄秀冲着伙计们笑了笑说:“我刚来,啥也不懂,以后大家要多多关照啊。”
伙计们异口同声地嚷道:“好说!好说!孟先生客气啦!”
“好啦!好啦!大家继续干活儿吧。”这时,温掌柜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