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一棵花生树”:学校就是一座大大的孤岛,与社会隔着遥远的距离,有的人驾舟远行,有的人守望麦田。
笔者:一语道破整本书。多谢花生树的妙语点拨,倘若此书可以出版,老兄的这句话我会借用一下。多谢。
(十)
小山羊留在了南通。我知道她已然弹尽粮绝,便跟春卷商量,挽留小山羊做网吧收银员。她一口应承。黄裳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我知道她暂时不会走。
那段日子,我们整天泡在春卷的网吧里。小饭跟我几乎都吃睡在其中了。聪儿常来玩,也包夜。她每每带来可口的宵夜。总是让小饭尝第一口。我和春卷看他“吧吱”、“吧吱”尝菜的那个陶醉样儿,跟小狗一样把舌头在嘴唇上添个遍,说小饭你也好意思!眼见着哥们谗成这样了,还不收手,真是没心肝!聪儿坏笑,说我先让小饭尝尝也是为着你们好呢!如果里面下了耗子药,你们的命可就保住罗!小饭跟着笑,把筷子敲敲饭盒,说我做一回神农,尝尽百草。看什么合口,就多给你们留一点。什么不合口,我全盘接受。我说小饭你可真高尚,不做圣人真真的可惜了!小饭谦虚地一笑,说哪里,哪里。抬举我了。说着,把我和春卷最爱吃的腊肠夹一块填到嘴里,一通喷香的大嚼。无视我和春卷抗议的眼神,又夹一块喂到嘴里。聪儿和小山羊两人吃一份。我喜欢看小山羊吃饭的样子,尤其是她夹菜的手势。先是在桌上微微一顿筷子,使之齐整,然后把筷子探出去,在菜盘里飞快夹起一根青菜叶子,或是牛肉片,在半空停顿一会,让汁水流尽,再一顿,便往嘴里送。她咀嚼时,腮帮子上会交替突出肌肉的纹路,仿佛波浪一阵阵翻涌。有时她会突然停下筷子,递给我一个笑,说姐姐就那么耐看!然后双手微一顺略显散乱的鬓发,继续她优美的手势。
包夜很伤神。我常常会半夜趴在键盘上睡去。总是小山羊为我搭上一件风衣。秋香色的,隐隐有香水的味道。这种香味跟我家乡春三月,农人割下羊草时,余留在田地间的那种青草香相仿佛。我的梦里都是童年的影子。青青草。紫菜花。黄底黑斑的蝴蝶。金黄中透出点滴墨色的蜜蜂。林子家短尾的山羊。我曾经喂养过的一只红眼毛兔。喜鹊尾她爷爷的那片桃花林。……醒来,我的口水又一次蔓延到键盘的罅隙里。春卷常笑我,说我这样迟早一天把电脑给搞短路了。小山羊会递上来一杯咖啡,浓黑,加了糖。她笑着说,早啊,弟弟。我说早啊,小山羊!当她在我面前时,我不会叫她姐姐。当她远离时,我会试着去叫。这是什么心理在作怪呢?
我们常常凑在一起吃泡面。春卷进了几箱子泡面,本来想赚点外快的。我们大伙全给他收拾了。他也没奈何。继续进货,大量的。他说,什么都有吃腻的时候,哥们姐们的胃子就这么乖巧,或者对泡面情有独钟?我春卷还不信了!果然,如他所言,我们不久就对泡面感冒了。闻到那股子味道就犯胃。于是老盼着聪儿给带饭菜来。
周倩很少来网吧。她的想象里,网吧收银员的位子该是她的才对。然而半道上杀出个小山羊,她心里多少有点不爽快。偶尔来看看春卷,为他煮一碗泡面。问问生意状况什么的。也是只言片语。对小山羊热情招呼网民的样子总是嗤之以鼻。小山羊故作不知,付之一笑。
那天周倩却失态了。久伏在心的对小小羊的不满,火山爆发般倾泻出来。当时我和小饭正连机打魔兽世界。春卷帮一个网民申请一个什么号。周倩撩开了网吧门口的塑料条子帘儿。她一眼看见小山羊跟一个男网民说笑。大意是,男网民想办张卡,希望小山羊便宜点。小山羊便给了他个七折,代价是,他把他手腕上戴的那只镀银的链子给她。那男网民就把链子拍到了柜台上。周倩快步上前,劈手抢了那只链子,说好你个母山羊!替别人站柜台,还连带着给自己争外快!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小山羊当时就拉下了脸,说你谁啊,凭什么跟我指手画脚的!周倩虎了脸,说我他妈谁?!姑奶奶是这网吧的女老板!这网吧也有我的一份子!说着就往里吼,说春卷你跟我死出来!哥几个都站起了身。春卷不耐烦的过去,看见小山羊跟周倩剑拔弩张的样子,说周倩你他妈找我晦气呢!周倩一板脸,指着小山羊,吐沫横飞,说怎么用这样个吃里爬外的人站柜台!这女人跟你有一腿是不?!小山羊面色一青,一个巴掌就扇过去了,脆吧,整个网吧的网民都向这边投来好奇的一瞥。周倩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一声狮吼,扬手就把巴掌往小山羊脸上招呼过去。我和小饭一声惊呼。她的手臂在半道上被春卷一把捉住。春卷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他妈闹得还嫌不够?!周倩使力挣扎,说你他妈给我松手!姑奶奶今天不把这**收拾了,我就不姓周!你他妈放手啊!我和小饭都跑过去,一左一右挟持住怒号的周倩。我说算了吧周倩,看在这么多朋友的份子上,你就收手吧。再说也是你得罪她在先,你那话确实够毒的。是女人都——周倩一口切断我的话头,说你他妈少来!我一眼看出你跟这**是一路的,不——你他妈跟她是一床的!我说你这是什么话!卢荟可是你姐妹,你说话可是要负责的!她火红着眼睛瞪我,说放屁!该负责的是你!又把脚去踢小山羊,说你他妈敢**不敢承认啊!小山羊也不避让,任她在一身孔雀蓝裙子上印脚印子,冷笑道,你不就是眼红我这个网吧收银员的位子吗?好,我成全你!说着,退出柜台,掸掸裙子上的灰尘,撩起塑料门帘子,往外就走。春卷疾步上前,拦了她,陪个笑脸,说姐你别走!这女人就这德性,姐你给哥几个面子,我摆平她!说着回身冲兀自骂不绝口的周倩一吼,你他妈给我闭上乌鸦嘴!跟姐道歉!周倩圆睁了双眼,什么?!春卷又是一吼,你他妈少装蒜,跟姐道歉!周倩忽地安静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两片门牙咬着下嘴唇道,我算看透你了春卷!感情我周倩在你面前就是一坨烂狗屎!碍眼是吧,好的,我他妈以后从你面前消失!你他妈从此也别在我眼前出现!我恨死你了!说着,把一双泪眼瞪着我和小饭,说,平静的说,松手。我和小饭给那双泪眼怔住了,手劲一松。周倩横春卷一眼,往外就走,与小山羊擦肩而过时,她忽地轮圆了胳膊,甩上一巴掌。山响。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都发出一声唏嘘。小山羊捂住印有血红的手印的脸,用怜悯的眼光看着周倩,一字一顿说,你真的很可怜。周倩脸色煞白,一头撞进门帘,头也不回的去了。
周倩的报复随之而来。那天我跟小山羊在打联机游戏。她不时停下手,教我几招。在游戏方面她确实有天赋,男孩子玩的游戏,她玩起来毫不逊色。正玩得兴起,手机响了,是卢荟的。我忙接了。自春卷开了网吧,我们见面的次数明显减少。原因出在我身上。我谎说正在着手写一本书,很忙。她便信了,打手机的次数较以前少了。卢荟在那边问,你在哪里呢。我说我在图书馆,查资料找素材呢!她说那我也去,好久没见你个人影了。都想死了。我忙说我也巴不得天天见你呢!可是真的很忙。资料也查得差不多了,就要回去了。她在那边忽而默然。我说明天吧,明天我带你去吃东坡肉,我听林子说,他的饭馆也在搞这名堂,我宰他一顿去!她在那边还是不言语。我感到了什么,猛抬头,卢荟不知什么时候进的网吧,远远的,正冲我横眼睛呢。她身后的塑料门帘在风里一晃,缝隙里,隐约露出周倩的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小山羊不知发生了什么,把手在我面前的电脑上点点,说瞧着吧,这英雄肯定挂!说着冲我嫣然一笑,你信不?见我的眼睛都直了,一愣怔,把目光放出去。卢荟的眼光与小山羊的相撞,她一抿嘴唇,远远递来几句话,说秦园,原来你一直都在欺骗我的感情。倩姐说的没错。也好。如今真相总算大白了,你从此也不必跟我捉迷藏,我们都清静了。我立起身,说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真的!你相信我!卢荟嘴角上扬,自嘲似的叹一声,说我也想相信你。我一直都在相信你。直到现在为止。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可是,可是你也该给我一点相信你的理由啊!猛回头,双手遮住双眼,没入塑料门帘中。
我呆立在嘈杂的网吧。耳畔是急雨一般的敲击键盘声。一个网民没插好耳机,王菲的声音飘过来,凄清,苍凉。一如我冷冻的心情。忽地,小山羊一捅我的腰,说你傻啊弟弟!还不快追上去给解释清楚了!我猛醒,飞身往门口就跑,跟端着泡面“呼啦啦”往嘴里吸的春卷撞个满怀,一桶泡面从我的下巴上倾下去,酸甜苦辣全从脖项上灌下去,感觉像无数条蚯蚓在身上蠕动,怪痒的。春卷还没开骂,我就夺门而出。背后一个声音追上来,说你他妈发羊颠疯了!可惜了我一碗泡面!
微微风。扑打在脸上却也是痛楚的。我在马路上寻觅卢荟的影子。零散的人,在风扬起的尘灰中把袖子挡了脸走路。太阳仿佛生了病,只是惨白的一个圆。泡面的汤渐渐冷却下来,身上好生的不自在。许多个日子前,也是这个时辰,我在萧条的马路上寻找卢荟的影子。那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我约她去青年路一个广告牌下见面,请她吃唰羊肉。那天我很早就去了,广告牌在一处颇为荒凉的马路边。没有商店,很少人流。太阳大得可怕。仿佛与世隔绝所在。我就坐在一根横倒地上的灼热的柱子上,目光四处漂移。卢荟姗姗迟来,显然是刚洗了头,头发在阳光下耀出油彩的光泽。沉香木梳倒插在头顶,仿佛黑色瀑布顶端露水的石头。她见了我就是羞赧一笑,说对不住得很,我来晚了。我说我怕的不是等,是等你不来。这下好了。然后我就大着胆子牵住了她的手。当时卢荟很幸福的样子,仿佛一个得了洋娃娃的小女孩子。而今,那个容易满足的女孩子已不在。我下意识把目光往那些招摇的广告牌下乱扫。然而徒然。
我燃上一支烟。这支烟是小饭发给我的,苦焦,很冲。吞吐一回,我就咳嗽得要命。我低了头,回身往网吧而去。小山羊站在网吧门口,风里,发丝散乱,脸上也遗留着风吹的痕迹。看我回来了,轻轻问一声,怎么,没追上?我点点头,闷头去抽烟,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她一把夺过我拼命往嘴里塞的香烟,说别又勉强自己了。听姐姐的话,以后少抽点烟,这东西伤人呢。恩,以后见着了那女孩子,姐姐会替你解释清楚的。你现在就安心的玩游戏去吧。说着就拉我进去。两人慢慢走到电脑前,小山头一指屏幕,笑道,姐姐没说错吧,那英雄说挂就挂了。我看着她的月牙泉一般的眼睛,说,知道吗,小山羊,刚才你所说的话真像个好姐姐跟坏弟弟说的呢。小山羊笑道,晕晕撒!我不是个好姐姐,你却是个好弟弟。我说怎么讲?她笑道,哪有个好姐姐教弟弟打这些个耽误学习的游戏的?哪有个坏弟弟这么听姐姐的话的?我就笑了。春卷走过来,说**!秦园你他妈刚才跟我抢口粮呢!我这才觉得胸口一阵不舒服。把手从脖项间游进去,折腾了半晌,摸出一团弹性十足的面条。往春卷递过去,说哥们真对不住,我这就还给你!春卷掩了鼻子,做个厌恶的表情,说你他妈恶心不恶心!
那天后,卢荟对我不再答理。发短信息,她不回,手机打过去,她也不接。校园里碰到了,我热情似火的打招呼,她却把目光甩向别处,脸上满满的冰冷如铁的拒绝,切切实实。我想这回真的不可救药了。有时我想,到底我做错了什么呢?小山羊跟我之间又存在着什么呢?爱情就非得是两个人的游戏吗?这些问题总让我头疼。我记得跟卢荟说过,当我喜欢上另外一个女孩子时,我会在第一时间里告诉她。然后我们安静的分手,各奔天涯。然而我做不到。是的,我喜欢小山羊,但我同时又觉得卢荟在我的生活中必不可少。我同样把她喜欢着。一颗心可以装下两个人吗?也许我是个贪婪的人,胃口大了点。有时我对所谓爱一个人必须付出感情的全部表示质疑。如果因为爱一个人而错过另外的同样瑰丽的风景,值得吗?世人就这么喜欢给自己画地为牢,订上若干的条条框框,连感情之事都加了密码,非得是个准确的数字,偏离正规就是个感情骗子。奈何?
我还是把卢荟约出去了。地点是我们以前常常去的“濠河绿苑”。那里有孩子天真的笑脸。老人久经风霜的腿脚。一川濠河水从来都是静静的流,漫不经心的,仿佛世事的变迁于它都是过眼烟云。它可真看得开。卢荟这回没有姗姗来迟。记忆里,她从来都是迟到的,说是想试试我的心,顺带培养我的耐心。还说爱情的力量就是伟大,让秦园这个上课没有一回不迟到的人守时了一回。她每回迟到了,总是一笑,然后说,对不住得很,我来晚了。我常常与她同时说出这句话,她就笑,说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呀!然而这回,见面后就是一顿漫长的沉默。我们沿着濠河走,脚下是峥嵘的碎石。偶尔踩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它们立时血肉横飞,汁水涂在鞋帮子上。很难洗的。记得我第一次(当爱情之花零落成泥时,人们总是想起爱情里一个个的第一次吗?)带卢荟来这里时,她像个孩子似的,沿着草坪奔跑一回,然后跟几个孩子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她是母鸡,咯咯的笑,真是只鸡婆子。我当时就是这样骂的,我说鸡婆子,你什么时候生的这么些鸡崽子啊!感情我戴了不少绿帽子呢!她就掐我的手臂,我做出大无畏的样子,说有一点也不疼,她的手就加了点力,说还疼不疼?我龇牙咧嘴,说不疼!她瞪眼看我,说都这样副嘴脸了,还逞强呢!然后撩起我的袖子,要看我的伤口。我就学《天下无贼》里的范伟,说打——打——打劫,劫——劫——劫色了!她面含娇嗔,说我就是劫色也找个帅哥才是,瞧你这副德性:招风耳,扫帚眉,斗鸡眼,兔唇,龅牙……边说边在我的脸上比划,手指带了温度,点哪儿哪儿热乎。而今,那个在草坪上奔跑的女孩子不再,那个把手在我五官上游走的女孩子不再。她的手指没有了温度,她的心也冰凉透顶。我看着她沉默的样子,鼻子有点酸,打破沉默道,荟,你真的不想听我解释吗?她敛一下眉头,说你不必解释了。我曾经听过你对许多事作过解释。你嘴上功夫我领略过,我怕我又会相信你。我说你就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真的,我把小山羊当作姐姐,她——卢荟摇头叹息,说你别说了成吗?我不想听。我闭上嘴,埋头把一颗石子踢进河心,激起一朵涟漪,仿佛一声叹息。她的影子投在水面上,随着水纹的波动而波动。便有了些扭曲。我叹一声,说人正,有时影子也是斜的。奈何?她看自己歪歪扭扭的影子一眼,不发一语,继续往前走。我们几乎把绕着“濠河绿苑”走了一圈,最后在一条木椅上坐了。她常常坐在这张木椅上看我临水写作,偏着头,长发拂下来一绺。她也常常坐在这张木椅上给那些天真的小孩子讲大灰狼小红帽的故事。小孩子有时一脸迷惑的问她,姐姐,大灰狼什么样子啊?卢荟会一指埋头写作的我,说就跟这个人一个样儿。小孩子就会跑过去,把个树条子在我身后抽抽,叫,大灰狼!我会回头做个咬牙切齿的凶样子,说大灰狼肚子饿了,正想着吃个小孩呢!那孩子就溜了,笑声落了一路。
我掏出支烟,点上。卢荟看我一眼,把脸别开。以前她一直不许我在她面前抽烟,我不知被她没收过多少根烟了。看见我掏烟的动作就假装来气,说你这样叫慢性自杀!将来等不到子孙孝敬你就翘辫子了,多可惜!我说你想得可真长远,不过,与其让你看着个糟老头子的一张老脸过日子,还不如死了干净。你也好另外找相好的啊!她就把拳头来拉招呼我。是真打,一拳一个记号。想着,我叹息一声,把点然的香烟又掐灭了。卢荟忽道,你想抽就抽吧。我也闻惯了你身上的那股子烟味了,多闻一点也无所谓了。我说我还是不抽了吧。然后,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话,说你是不是有了合适的对象了?她一愣怔,说也是也不是。我说那叫司马晨的的确不错。恩,分手后,咱们就尽量少联系吧。免得他说你的不是。男孩子都是自私的。说实话,那回司马晨跟你跳舞,我真的犯了嫉妒。我连杀他心都有过。她微微一笑,说是吗?我说是。她就不言语了,把手去垂柳上撸一把叶子,揉成一团,绿色的汁水涂满她的手。半晌,我说,你,你真的决定了?她微一愣,说什么?我说那个,你跟我分手,真的都想好了吗?她瞥我一眼,把目光扔到遥远的地方,说,其实,我在很早以前就想过。恩,就是你跟那个你称着姐姐的小山羊在麦当劳吃饭的那一回。当时你看她的目光我很熟悉,后来才想起,那是我和你刚开始恋爱时你看我的眼光。**辣的。那种目光我因为好久没在你眼睛里看见。所以又有些陌生了。又把眼光落在我脸上,说你真的很喜欢她,是吧?我说,我也不知道,真的。感情这东西真的朦胧得紧,就像——我跟个诗人似的,把手指向身后的那一树烟柳一点,说就像这柳树,有时像烟云,有时像金线,有时干脆什么都不像,就是团模糊的影子。她笑了,说你还是那样的多愁善感。不过,我还是喜欢你玩世不恭的那副样子。可是,一个社会人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人。——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个了。我知道你的脾气,听不得劝的。劝也是枉然。我就笑了,心里说,你纵然知道我的脾气,也难猜透我的心思。如果你肯说一声“原谅我”,我立马会跟你好生交往下去。小山羊,我真的会把她当姐姐来看的。一叹。
那天聊了些伤感的话题,只差泪水的铺垫了。我本来想发挥一下幽默的特长,给她一个笑的结尾,让我和她的故事从苍凉中挣扎出来。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她的右手臂的袖子虚荡着,是个可怜的独臂女。她左手抓了一把金黄的沙砾,指缝间不住地泻下一道道金黄。她显然认识卢荟,径直冲我们走过来,天真无邪的眼睛眨巴眨巴,把手摊开,说姐姐,你可以帮我用它搭一座城堡吗?就是,就是睡美人小公主住的那种城堡。说着吸溜吸溜鼻涕,把指间的流沙倾倒到卢荟伸过来的手心。卢荟用手巾为她拭去两条小白龙似的鼻涕,看着小女孩的眼睛,说当然可以了,姐姐给你搭一座世界上最大的城堡,你可以跟爸爸妈妈一起住那里。小女孩继续吸溜鼻子,说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只有姥姥要我。卢荟跟我一对眼,哑口无言。抬头去看,不远处,一个鬓发如银,然而脏乱的老太太正朝这边张望。我想这就是小女孩的姥姥了。卢荟半跪到地上,用泥土跟水和上沙子,一丝不苟的搭城堡。小女孩吸溜着鼻子,在一边打下手,目光里满满的喜悦的憧憬。半晌,搭出了一座城堡。有千斤闸,有雉堞。卢荟细心问了小女孩的名字,再把她的名字用沙子印上去。那个女孩子高兴不已,蹦跳着冲那个老人挥手,说姥姥,我有城堡了!我有城堡了,姥姥!老人走过来,冲我们感激一笑。临走,女孩子忽地一把抓住卢荟的裤脚,仰面去问她,说姐姐,姐姐。我的手臂,它还能长出来吗?卢荟欠身一抚她的头,说能的。你问姥姥,能的。老人早已泪流满面。我和卢荟一路无话。苍凉的结局,伤感的人。
以后我们果然很少联系。偶尔打手机问一声好,见面含笑打个招呼。如此而已。那天,我陪小山羊去大润发买衣服,在试衣镜里,我看见卢荟一晃而过。掉头去看,司马晨正揽着她的腰身,往一处靴子专柜而去。他们说笑着,背影也是甜蜜的。我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恍然若梦。小山羊从试衣室出来,见我一副呆雁的样子,把手在我眼前一挥,说怎么了,弟弟?忽地“咦”一声,说你的眼睛怎么红了?我揉揉眼睛,说是吗?我大概包夜的时间太长了。她哪里肯信,把眼光放过去,一眼看见卢荟的侧脸,说这不是……看我一眼,把话咽进肚里。我跟小山羊说要去趟洗手间,然后逃也似的溜出了大润发。
我打小饭的手机,约他出来一起喝酒。他说他正帮聪儿布置咖啡店,让我过去帮忙,酒水少不了。我就去了。小饭跟聪儿领着几个服饰干爽的员工在往咖啡店门楣上挂印了玫瑰花的黄灯笼,金黄的流苏直泻到地面。小饭战战兢兢的扶着扶梯,不时叫上面挂灯笼的聪儿小心些。聪儿故意把身子搞得遥遥颠颠的,害得几个员工捏了一把汗。我问小饭什么日子,这么声势隆重的。他瞪大了眼睛说,嘛?明天不就是情人节吗!怎么,难不成你还没给卢荟准备好礼物?我苦笑一声,摸出一根烟燃上。聪儿从扶梯上下来,边下边笑道,我这里有些有奖问答,你如果答出来了,我负责卢荟姐的礼物,怎么样?我眯着眼睛吐口烟圈,说说来听听。聪儿一本正经的咳嗽一声,摸出一张卡纸,说道,听好了,太阳有一天从西方升起了,你说究竟怎么回事?我说人们的观念改变了,西方的意思就是东方。她得意一笑,说错!我又说那么就是太阳的心蒙了猪油,找不着方位了。她又是一笑,说大错特错!我露一副无奈的样子,把手一摊,说那就指教了。聪儿越发得意,说那好,我告儿你呀,那个太阳是人在镜子里看见的。呵呵。哈哈。我看她笑的样子,心里翻过一朵温馨的浪花。这丫头,好生的孩子气呢。聪儿又继续念道,一个女人有三个头,怎么回事啊问你?这问题真是幼稚得可以。我望一眼小饭,他正含笑看着聪儿得意洋洋的样子。我说,这女人是个妖怪呗!她把手在半空一劈,错!我又说,那这女人是个近乎妖怪的怪胎。她咯咯一笑,说又错了。唉,晾你也猜不透,还是我告儿你吧,那女人怀孕了,怀了双胞胎!呵呵。哈哈。几个员工也跟着笑。都冲我递来轻蔑的眼神。我暗笑,把烟灰弹掉。聪儿继续道,当刺猬爱上玫瑰,怎么办?我笑道,把刺拔了呗。或者刺猬投胎变成一朵叶子,一辈子衬着玫瑰,再或者玫瑰投胎变成只母刺猬就结了。聪儿瞪圆了眼睛,说这回对了。小饭笑道,早就对了。哪一个不对?聪儿让一个员工去拿奖品,磨蹭半晌,拿来一只巴掌大的布缝狗熊。我差点没笑死,我说聪儿你这奖品可真贵重呢!她笑道,女孩子都喜欢这些个的。卢荟姐肯定喜欢。我笑道,是吗?把狗熊藏进口袋。说实话,卢荟究竟都喜欢些什么我至今没搞清。我只知道她喜欢喝菊花茶,喜欢吃东坡肉。我以前常带她去一家烤肉店吃东坡肉。瞧她吃得一脸是汗,就幸福的笑。我倒没看见过她枕着抱着史奴比之类小孩子的玩物过。书上说玩具是孩子们的上帝,大概布艺动物也是女孩子们的上帝吧。卢荟抱着布艺动物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明眸善睐或者笑靥可人。就像聪儿。就像个孩子。
午餐吃在咖啡店。简易的四菜一汤。我不住给自己斟酒,闷头直喝得舌头发麻。耳边是小饭、聪儿以及几个员工的说笑声。仿佛蚊子在嗡嗡,听觉渐渐迟钝下去。小饭觉出我的异常,说怎么了,秦园?是不是跟卢荟闹了什么矛盾?我大着舌头,说没闹矛盾,倒是正正经经的闹了分手!聪儿一惊,筷子在空中停顿,说什么?卢荟姐多好个人啊!你——小饭飞给她一个眼神,她忙把筷子伸到嘴里吮吸一下,目不转睛的看我。我说卢荟是好啊,谁都这么说。我就不好了。我他妈包了二奶!我他妈同时喜欢上了两个女孩子!小饭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这么个人啊!我说谁说不是?我他妈就是!不然我会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吗?!不然她会跟我分道扬镳,各奔天涯吗?!小饭说你们究竟怎么回事?我说你别问了,拜托!我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呢!又仰脖子灌下一杯。小饭跟聪儿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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