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没有硝烟的对决
…“是”我接过经卷,琅琅而读道“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
初读只觉聱牙佶屈,然而越往后便越上口,这篇宏论训则赫然是《‘女’训》中的一段,读到“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之时,我不禁小心抬眼望了望太后,只见她眼眸微阖,描画的浅淡的秀眉时而深邃挑起,时而半弧而下。一只手放在微倚盘坐的双‘腿’上,不时轻轻拍打着,铜雀金丝滚边香炉中散发的袅袅檀香,让本清凝的思绪合着‘唇’尖轻吐的字迹一点一点敛重起来。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太后依然闭阖这眼眸,然而她清淡得说出这几句话时,四周的空气都无端肃穆了许多。“姝嫔,你且说说这句话的意喻”
我低眉敛声道“这句话的喻意为:心如面,需要认真修饰。若一日不修,则会使其尘垢‘蒙’脏;心一日不修善,则会被邪恶侵蚀。”
“是啊”太后骤然睁眼,往日的秋霜之‘色’早已尽数褪去。后*宫之中的斗争向来诡谲暗涌,能攀上太后这样尊贵的称号,其手段与心志又岂是表面一慈和‘妇’人所能遮掩。
只见她眼底的‘精’光透破眸中,如阳光下‘揉’碎的无尽光泽,似带着无形的威仪‘逼’仄而来,另人不敢直视。“心存善念,才能不使其‘蒙’埃。然内廷之中正真能以此警醒自身得又有几人?”
我小心道“后*宫佳丽众多,以‘女’训勤勉自身者,虽不至全部却也是多人如此!”
她扫视了我一眼,又道“多人如此?内廷硝烟舆论又何时消停过?且就言不净心尚不足为虑,怕只怕——野心”
她那暗蕴仪光的凝沉语调,让我勉强沉稳的心绪渐渐粉碎,头沉的愈发地下。室内漂流的紫檀香此时如一把钪硬的顽锁,溢满鼻尖之间将呼吸阻住,那如影随形的威仪更如一张巨大的网,一点一点包围四周。
她俯瞰着我,淡淡道“野心才是最为可惧”
僵住的思绪过了许久才慢慢回温
高手见招,无需多言,只需一语破中。
我起身,庄重行了一礼“臣妾为妃,只需心系圣上;臣妾为‘女’,只需‘操’持内务。恪守己责,遵守本分。臣妾永不敢逾越”
她睥睨凝重之态微有褪去,“姝嫔,你深得皇帝的喜爱,皇帝忙于政事尚有未见之事……”她说至此微顿了顿
我敛声道“雷霆雨‘露’,一闪即逝。简在帝心!”
太后潇肃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很好”
……
走出慈宁宫时,被‘逼’出的冷汗蒸发在清凉的空气中,全身仿佛被灌入了新鲜的血液,那是一种全身心洒脱的释然。
跟在身后的纤巧亦是长长舒了口气,她道“陪娘娘去了趟慈宁宫,怎么好像是上刀山一般的煎熬。真是奇怪”
我笑“只怕是比上刀山更加危险,你怎知方才我若要说错一句,等待我们的就不是刀山?不过也算是了却一大心患了。”
纤巧心有余悸的暗暗咂舌。再无他言。
太后的喻意,那宝簪只是为了敲打我,莫要去觊觎不属于自己的。莫要有野心。若只是这样。心底那隐隐的不安总算清除了。
……
进妃直至现在,也算取得了太后的许可。除了每日中与妃子极小的摩擦碰撞,我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然而爹爹的死因像是一根刺埋在我心中,在这一日又一日‘波’澜不惊的表面下,不和谐的隐隐作痛。
这日从‘玉’嫔的长‘春’宫回来,一进殿就感到异样的安静。往日早便围上来的小印子与惠儿也不见了踪影。我解了披风四下寻唤着,却见殿菊‘花’院中突然奔出一只小鹿,只见它身上是绒绒栗红‘色’‘毛’。布着稀疏的白‘色’斑点。一双黑碌碌的大眼蕴着水汽。像是出生才不久,奔跑得十分酿跄。
眼看着它便要跌倒,我忙将它抱起来,那小鹿如婴儿般滚了滚增进了我的怀里,我轻抚着它软绵绵的‘毛’,小鹿圆眼半眯,将头也缩下,一副十分安逸的模样。
“喜欢吗”
我抬头只见瑄祯负手而立,一身浅白的合月袍更显得他身姿‘挺’拔,眉目俊朗。
我笑道“这小鹿是皇上围猎回来的吗”
瑄祯点了点头,他走来揽住我的肩,一手抚了抚小鹿的‘毛’,“给它起个名字”
我想了想,眼睛笑成了月牙一般“它的‘毛’这样软,就叫绵绵好不好”
“绵绵…”瑄祯口中轻念这两个字,‘揉’了‘揉’我的发丝“好。”
逗‘弄’着绵绵,望着它娇憨的可爱小脸,心下十分喜欢。瑄祯见我爱不释手,只顾逗‘弄’着它,口气有些酸酸的“朕真不应该将它送给你”
我抬眸奇怪道“为什么”
瑄祯接伸手在我鼻上刮了刮“朕来到现在,你只顾那小畜生,可见朕在你心中还不如它”他说着自顾自地走进殿中,我将绵绵递给了一旁的纤巧。随着他进了殿中,到了杯六安茶呈给他,笑道“皇上怎么与小孩一般,这样爱吃醋”
他笑了笑,将茶放在一边,伸手将我拉入怀中,澄澈的眼眸望着我,低声道“朕…想你了”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龙延香,我竟感到有淡淡的安心。努力压下那奇怪的感觉,笑趣道“那怎么皇上走了这样久,臣妾都没打喷嚏呢,可见皇上的话不实啊…”
他并不做声,静静望着我良久,转了话题道“这几**在宫中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婉声道“一切都好,只是…”说道这里,我微顿了顿才接着道“只是,皇上走的那一日,冷宫走水了,年…年秋阑葬身于火海中,已经按照太后的之意入葬了。”说完我觑了觑他的神‘色’,却惊讶的发现瑄祯面上平静如水,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起,他只皱了皱眉,沉默了许久,只道了句“皇额娘必不会亏待了她,”便再无下文。
我知道君恩凉薄更明白帝王无情,但我从未想到对于自己朝夕相处,陪伴了多年的人,与她的生死可连一句都不闻不问。
我忍不住道“难道皇上连一点也不关心吗”
瑄祯淡声道“人已逝去,关心何用,况且实则是她自作自受”
像是猛烈的呛了一口凉水,连着心肺都牵扯着冷了半截。“自作自受”舌尖的这几个字仿佛是一把利剑,挑清了面前这人的自华服荣贵之下的凉薄。更似穿透年妃那倾心深眷多年的情分,到头来不过换了一句“自作自受”。
我苦涩道“是啊,她已经死了,可是连死了都换不回皇上的一句平心而论吗,自作自受”‘激’愤而空凉的心绪,迫使将这些大逆不道却藏匿在心中的话,一泻而出“旁人不信便也罢了,可是皇上,您是她的枕边人啊,您怎么可以不信,怎么可以同旁人一样曲解,一样谬误”
“姌儿,你到底再说什么”瑄祯看着我‘激’愤而失控的喋喋言论,不禁剑眉紧蹙。眼中有不悦一闪而过。这不悦如醍醐灌顶一般将我灌醒,我怆然道“是啊,我在说什么!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怎么能说,这些话都是挑战您至高无上的皇权,我怎么能说”言语中,仿佛望见年妃溃容披发,将要藏身于火海的最后一刻,摧枯拉朽的身躯却依然阻挡不了盼奕的心绪,她多么渴望她的枕边人能洗清她用生命换来的冤屈,然而瑄祯呢!
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终是比不过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空气中似有暗香浮动,静默了许久,他道“朕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枕边人”平淡的语调却像是一粒冰珠掉进满盘的珍珠中,‘激’起一阵突兀的击响。
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只留一道苦涩的痕迹在刻在心底,我裣衽一礼静静道“臣妾失仪了。”
他扶起我,轻柔道“无妨,朕知道你在她身边多日,心中难免悲伤”
我不动声‘色’的拨开他的手,垂首静静道“臣妾有些累了,皇上请移驾罢”我说着斜倚在榻上,只留背影,再不看他。
瑄祯有些气恼道“姌儿,你一定要与朕如此吗”
我清淡道“皇上请便罢”话语单调的毫无情绪。
身后再无动静,静了许久,只听一声冷哼,紧接着他拂袖而去。
……倏忽,纤巧近身而来,她低低一叹“娘娘何苦为了年妃得罪皇上”
心中闷乏,我将首埋在绵软的羽垫中,低低道“只是替年妃不甘”然而这话不知是说给纤巧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突然发现,心底的丛‘阴’处,已经有以前太过忽视的情愫在生根发芽,这样的发现让我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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