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这话仍旧是在试探。
褚家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件事,直接决定今后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若素。
白灵不是个寻常的深居浅出的妇道人家,很多事都是步步试探,每一句都有她的用意。
“咱们白家的女儿不愁嫁,也不巴望着嫁,更不会畏惧和离这件事,素姐儿她父亲也是这个意思,我这个做继母的当然也赞同,白家再怎么不及镇北侯府,也养得起一个女儿。”白灵又道。
那丰韵的腰身愈发的圆滚,她今日穿的是茜红色月季花样的衣裙,之前在清风寨晒成的麦色肌肤,因为这一两年的修养,返回了原本的白皙。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不经意一看
,还以为是华信年华的新妇。
褚兰默了默,毕竟若素这件事上,褚家是亏了理,一开始用若素换小皇帝,就传的满城风雨,说得好听点的,便是褚辰为了天下,为了君王,连自己的妻子都能舍弃;说的不好听的,那就是褚
家为了权势,不惜牺牲一个长媳。
其实,褚辰能做出那件事,也大大超乎了褚兰的意料,在她眼中,从未见过兄长待任何女子如此重视过,恰如溺水三千,一瓢且醉,对若素那是真的用了心的疼惜。若素没进门之前,褚辰就在
侯门正经严肃的交代过一次,谁要是敢惹了大奶奶不高兴,谁就滚出侯门,就连东院的下人也不可幸免。
眼下,白灵此言,无疑是告诫褚家,白家女儿并非只能是嫁褚辰不可。
褚兰笑容略显僵涩:“白夫人这是哪里话?小嫂嫂与我兄长可算是伉俪情深,上回崖顶那件事也事出无奈,谁会料到文天佑会抱着....皇上....他竟狼子野心,觊觎上了小嫂嫂,这事儿简直是
闻所未闻,叫人没法相信;我那兄长也快二十有六了,别说是妾室,就连通房的丫鬟也没一个,还不都是一心只装着小嫂嫂嘛。”
这一点倒是无可厚非。
白灵不否认褚辰的痴情。
可他这份心,也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喜欢的时候能把若素捧上天,可说要送出去的时候,还真能舍得弃了。
柔情是他,心狠也是他!
白灵鼻音出气,懒洋洋的靠在十年的老黄花梨木的椅壁上,一手撑着眉心,面上似乎对褚兰的话并不怎么赞同,只缓缓道:“劳烦褚家二姑娘回去告诉褚辰一声,让他这阵子就别来府上了,素
姐儿忙于研制药物,心情影响不得,他若一意孤行,我也只能同他撕破脸了。反正我们家素姐儿师承名医,一辈子不嫁也能活的好好的,更别说后头排成长队想娶她的人。”
白灵的声音不大,却说出了某种不一样的气场。
言下之意,虽说若素坠马后,性情大变,可仍旧是多少俊男所追随的爱慕者。
褚兰一怔,放眼整个京城,有谁对褚家不是趋之若鹜,每日妄图上门攀上点关系的世家简直如过江之卿,可白灵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这般小看了褚辰,还不将他放在眼里。
“....呵呵,这个....有道是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白夫人这话,我就听不太明白了。”褚兰一脸懵,她本来是奉侯夫人之命,来向若素讨个人情,让她在褚辰面前替刘家兄妹说说好话,
可怎么就扯到和离一事上了,这顶大帽子,她可担不起。
“我也乏了,来人,送客!”白灵由丫鬟扶着,慢悠悠的起身,往后院走去,将褚兰甩在了花厅,不闻不问。
她是正经的皇家贵胄,褚兰这等贵女实在没法让她高待。
管家潘叔亲自送了褚兰出府,她踏出白家朱门时,猛然回过头望了一眼并不出挑的白家大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白灵,不过是白夫人,哪里来的那么强大的霸气和矜贵?
“娘亲,您在想什么?咱们还是回去吧?白夫人说得对,舅母眼下为了百姓可谓劳心劳力,咱们帮不上忙,可莫要给她添乱了。”小玉珠拉着褚兰的手,往台阶下走。
潘叔目送着母女二人上了马车,直至侯府的马车驶离了巷子,他才叹道:“褚家也就只有那小丫头才是心里清明的,其他都是些什么人呐!这几日倒是来的比谁都勤快,可惜啊.....”可惜夫
人和小姐都不买账。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白家西南院,院中错落有致的种着几株海棠,最为显眼的要数院中石桌边的榕树了,一入夏,便是绿茵匝地,树干则是两个成年人都抱不过来,听说这座寨子原先的主人是一位致仕的老翰林,
老先生最喜欢的便是西南院里的景致。
若素让巧燕将‘牺牲’的麻雀尽数拿去埋了,坐在一株榕树下忧郁的望着天,小女子穿着粉色绣八吉纹的褙子,梳了干净的圆髻,耳边一对绿水晶坠儿,肌肤不仅透白,还泛着粉红,说是雨后
初绽的荷花,一点也不为过。
突然间,她宛若秋水的瞳孔里荡漾出一丝波动,抬起小脸往那茂盛的整天蔽日的榕树上看了看。
然....除了风过叶动,什么也没有。
怎么好像有人在天上看着她?
若素眨巴着眼,幸好眼下正是艳阳高照时,不然,她会吓的更少几年的心智。
“一切都是幻觉....”感慨了一句,就见甄氏长老摇着灰棕色羽扇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灰色民间道袍,花白的胡须往下巴两边岔开,按照若素如今的眼光看来,他就是一个江湖术士。
虽是这几日对甄氏一族耳濡目染多了,可对这位族中长老还是保持着非常谨慎的怀疑态度。
长老瞧着她散漫的模样,哪里有为社稷百姓谋福的态度,登时不悦,要知道甄家可是自诩天外之人的,品性德行都是一等一的高人。
“小十一,你研读医书己有几日,老朽听闻你之前就已经通读甄剑真传,眼下有头绪了么?光拿麻雀试药也无用,你不妨在死囚身上试试。”老长摆出一副老家长的态度。
若素闪着美眸,斜睨了他一眼,心道:切!在我的地盘,还摆架子,晚膳就让后厨扣缩了你的吃食!
心里虽这么狭隘的想着,面上倒还是得顾及几分。
尊老爱幼嘛!母亲反复交代过的。
“这是机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再说了,我怎会知道你是不是叛贼派过来的细作?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么简单的道理,长老你就不知道?”若素娇生生的道,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歇下了,不是
研读医书,就是配置药材,每只试药的小麻雀的所有状况也都一一记下。
她喜欢被人夸,还以为长老会说她有‘乃师’风范,谁晓得一出现就是这般态度。
简直....忍无可忍!
长老干瘪的唇猛然一抽,想起了多年前亲自调教甄剑的那段暗无天日的回忆,仿佛眼前的小女子就是换了性别的甄剑,抬手就拿着羽扇狠狠敲了若素的脑袋:“小十一!别以为你是甄家传人就
能目中无人,老朽在族中的辈分,算起来还是你的八叔公呢,什么细作不细作的!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屋想法子趁早找出方子!”
若素愣愣的听他说完,脑子里却想着白灵的另一句话: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不需要再忍了。
母亲说的话都是对了。
于是,她双手叉腰,就连吹过她耳畔的风也似乎配合着‘呼啸’了声:“你这个老顽固,凭什么打我?打我的人都不是好人!我师父也不是好人,听闻他一声不吭的就走了,我都痴傻这样了,
他也不知道回来瞧瞧我。人不来也没关系,起码礼品金银也该意思意思吧。”
长老:“........你...”这叫什么话!
“小十一!你....这是有辱祖宗啊。”长老气的胡须直颤。
若素站的累了,就顺着石凳坐了下去:“甄家祖宗早就死了,我哪里辱他们了?”
长老翻了个白眼,一颗顽固了八十几载的心脏出现在了不规则跳动,手里羽扇指着若素,已是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怒视着若素悠闲得意的小脸,半晌才道:“你就不怕祖宗显灵,捉了你的
魂魄去。”
甄家医术了得,对蛊术,心术,乃至鬼神之说也是相当的崇尚,甚至族长有人还将死去长老的尸骨保存了下来,妄图有一日复活他们。
若素不以为然的望着天,那头顶的一大片榕树叶子似乎....猛然的动了动,几片绿茸茸的榕树叶子落了下来,荡来荡去的从若素眼前飘过。
这一次绝对不是幻觉。
若素腾的起身,小手捂着嘴,瞪大了水眸:“真的显灵了?”
此地不宜久留,她拎着裙摆一路小跑回了屋子里,走到门口时,回头往那棵苍天的榕树上看了看,似乎风息树止了.....若素打了个激灵,遂命巧云在屋子里点燃了檀香:“甄氏祖宗在上,小
十一尚且年幼,好吃懒做不定性,你们要捉就捉外头那老头的魂魄吧”。
巧燕:“.......”她才出去倒了一次香炉,一回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到底错过了什么?
长老立在树下,一脑的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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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刘世淮任职的第一天,免不了和同僚一番寒暄,侯夫人派去的人前来传达消息时,他脸色微沉,却没有达到恐慌的地步。
那小厮见他没有要离开京城的打算,就道:“刘公子,我家夫人再三叮嘱,让您务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莫要再京城逗留,越早走越好。”这小厮是侯夫人的人,府上的人大抵都一清二楚,至于
褚辰是如何宠爱他的妻子,也是府上众人皆知的。
这会子,刘世淮是当真碰到了褚辰不可侵犯的软肋了。
刘世淮仍旧不以为然,心里纳罕:姨母未免也太过大惊小怪,褚辰知道了是我下的手又如何?那白若素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么?况且,我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动手,便被锦衣卫的人挡住了,
他褚辰总不会为了这件事,跟我闹出嫌隙来!况且,不过一个女人而已,褚辰这样的人....不至于当真捧成心肝宝贝对待了吧!
“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告之姨母一声,让她莫要担忧,我心里有数。”刘世淮接着与同僚谈笑风生。
小厮低头思量一番,见劝不动刘世淮,就折返回了镇北侯府,通报了侯夫人一声。
这厢,褚兰已经从白府回来了,将白灵的话委婉的说了一遍之后,侯夫人忧心更甚:“总之,娉婷断是不能走的!我不护着她,还有谁护她!”
褚兰道:“母亲,可是她不走,嫂嫂就不会回来了啊,您怎么就拎不清呢!”
侯夫人在屋子里踱步:“眼下娉婷的事先放一放,你那小嫂嫂一时半会不回来也不打紧,倒是你那表哥----你兄长不会轻易放过世淮,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我的呢,他要是再不走,便就走不了
了!”
她步子一顿,本是雍容华贵,半老徐娘的脸上骤然涌上一层白煞:“不行!我得亲自去找褚辰谈谈!”
褚兰没有阻挡,家中诸事,不是她这个已经和离的二姑娘可以随便插手的,如今寄居娘家也只是权宜之计。
侯夫人走入小阁时,褚辰正在奏疏上批红,朱趣÷阁一起一落,竟有君王之相。
她立在隔扇边,脚步微顿,一直以来长子在她心里都是个十全十美,万事皆通之人,旁人一提及褚辰,她脸上十分有光彩,可怎么此时此刻此地,竟有种‘威严’迎面而来?
侯夫人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他是自己怀胎十月生出来了,再怎么威严,那也是自己的儿子。
“咳咳......”许是自己也觉得不太自在,这些年来长子小阁的日子加起来五个手指都能数的清,屋里的陈设也都是褚辰亲自布置的,侯夫人猛然察觉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褚辰,你可忙好
了?我有话同你说。”
此话一出,侯夫人更加不自在了,怎么好像她这个做母亲的,还低了儿子一等了?哪有母亲找儿子谈话,还要等时机的?
心虚能让人暴露出平日里少见的情绪。
褚辰端坐在紫檀木的桌案前,宽大健硕的臂膀如山岳般稳重,玉冠束发,葳蕤立挺的五官,无一不显出他的气吞山河的男儿气概,他未抬头,只淡淡道:“儿子无空,母亲还是请回吧。”
侯夫人刚迈出的步子一滞,双手拧着帕子,一时失语。
她十六岁嫁给褚北严,半辈子的溺宠,加之褚家名声显赫,乃贵胄中的翘楚,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她从来都是有恃无恐,就没怕过谁,可眼下.....真不知该对褚辰说什么好,生怕
一句话就惹的他不高兴了。
褚辰冷漠且疏离的口气让她为之一僵。
“...你表兄这次是错了,好在若素无恙,这一篇还是翻过去吧。”侯夫人的声音低的自己都听不清。
褚辰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手里的朱趣÷阁未停,紧拧的眉心衬得幽深的眸子愈发深沉,浓密的睫毛下是一片令人心惊的阴霾,好半晌终于抬起头,瞳孔里蕴含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母亲对他们
兄妹倒是极为关照,儿子福气薄,多年来未曾受母亲如此厚爱,然,儿子早及弱冠,也已成家,对吾妻更是倍加珍视,此生唯她在侧,方才心安,母亲有些想法最好趁早打消,莫叫儿子为难,
否则,儿子也只能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了。”
褚辰一字一句说的平淡,但也是平淡,越叫人听了心里发毛。
侯夫人嘴唇发白,牙关微颤。
褚辰说的没错。
这些年,她从未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
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按着他的心意来办事?
他想干什么?
“褚辰!我....权当我求你这一次,饶了世淮吧。”侯夫人眼底起了水色,眸光复杂的望着褚辰,觉得长子无比陌生,宛若不认识一般,又好像从来未曾熟悉过。
褚辰将朱趣÷阁置于趣÷阁山之上,修长的五指,一举一动都是从容无比的释然,他没有正面回答侯夫人的话,仍是淡淡道:“儿子这辈子只要吾妻一人,您的孙子也只能从她肚子里出来,望母亲休要
将不想干的人与儿子牵连在一起。”
侯夫人面色彻底僵住。
他的意思是,没有白若素,他还一生不娶了?也不要子嗣了?
不知道为什么,侯夫人突然对若素徒增了一股子恼意,就像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被旁人抢走之后的怒意,可她却无计可施,以前羽翼未成的褚辰,她管不了;如今权势滔天的褚辰,她更是干涉不
得了。
褚辰伸手从抽屉里取了一本小册子出来,亲手扔在了桌案上:“京城中尚未娶妻的世家子弟名单都在里面,总有一个是适合的,母亲看着办吧。”
这是....给刘娉婷备下的?
他什么时候开始着手的这件事?还是早就预谋过要将娉婷嫁出去!
侯夫人神情恍惚的拾起桌案上的册子翻了翻,里头记载相当详尽,哪家的公子,生辰八字,年岁大小,相貌如何,家中有几个兄弟,庶出还是嫡出,皆一应俱全,宛若一本相亲册。
她突然觉得长子有些.....可怕。
“你....你难道不知道娉婷对你一片痴情,她等了你这么多年,耽搁了大好时光,你就一点不内疚?”侯夫人道。
褚辰嗤鼻一笑:“我何曾说过会娶她?一切都是母亲与她一念之词罢了,那年口头定亲,也是母亲您当着姨母的面应下的,我又何曾答应过!母亲若非要娶,那您自己娶吧!”
浑话!
她怎么娶!
侯夫人彻底失语,面对褚辰的强势,她也没了主意。
褚辰又道:“儿子着实忙得很,您回去吧。对了,册子上的名单随时会变动,您最好尽快挑好名单,表妹的年纪确实耽搁不得了!”难得的空闲,是留着去看他妻子的,不想在旁人身上浪费。
侯夫人从小阁出来,到了东院后,就将自己关在小佛堂整整一个下午,谁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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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橘黄色光线将整座西南院照的满目金黄。
若素从屋里探出头来,巧燕又拎了一匹麻雀,拿出去处理,见自家小姐整个下午兢兢业业,一叠澄心堂的纸上写满了草书,她猜测大抵离研制出解药的日子不久了。
“小姐,您在看什么?”巧燕顺着若素看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不远处一株高大的榕树下是一方石桌石凳,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若素怯怯的出了屋子,站在回廊下,抱着跟圆柱呆立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了。
她好奇心极强,非得弄个清楚不可,便吩咐了下去:“去找根细长的竹竿过来,记住要有屋檐那么高的。”
院里的小丫鬟领命出去了,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小姐又想干什么,上回跟后厨讨了火折子过来,结果差点就烧了隔壁老陈家有孕的小妾的院子,人是没伤着,人家宠妾受惊过度,孩子差点
也没保住,现在都没好全。夫人只能自降身份,领着补品登门致歉。
不一会,潘叔亲自扛了根细长的竹竿过来:“小姐,您这是要.....”又要玩哪样啊?
“拿来!”若素接过潘叔手里的竹竿,因为细长,并不是很沉,她走到榕树下,朝着树丛处的黑影狠狠戳了几下。
立在树梢的男子一僵,手疾眼快的抓住了竹竿一端,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