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第一日,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规矩却是一大堆。
等修宁从奉先殿回到勤政殿的时候,已经是戌时末了。
案上花花绿绿的奏折也多是各地朝贺之语,修宁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心里压着另外一件事。
正想着,蓝皎便出现在门外。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修宁抬眼睨了她一眼。
“陛下,”蓝皎按规矩行了礼。
虽然修宁和登基前并没什么两样,可君臣之礼不可废。
“陛下初登大宝,把卑职,红樱,杨奋,绿蕉,江浸等三十几人都封了职位,又追封一些人,大赦天下,可是有一人若陛下不处理,只怕会惹群臣非议。”
修宁默然,她想的也是这件事。
女帝若肯承认她这个女儿,她当然可以奉养女帝为太上皇,颐养天年。
可女帝那个性子,怎么可能。
“这件事暂且缓缓吧,就算朕想,她也不会同意的。”修宁闭了闭眼,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蓝皎看着修宁,欲言又止。
修宁奇怪道:“要说什么就直说。”
蓝皎这才吞吞吐吐道:“其实……她会同意的,因为她已经,已经认不清楚人了。”
修宁一愣,没明白蓝皎的意思:“你说什么?”
蓝皎弯腰道:“不知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药物的缘故,在半个月前,那位就已经神志不清了。”
听到这个消息,修宁的心沉了一下。
明明下定决心不去关心女帝的死活,可她真的出事,修宁还是忍不住。
“朕说过不见她,又没说不允许她找御医!哪怕她不是朕的母亲,她也是逐月上一任皇帝!宫里人怎么敢如此怠慢!”修宁怒了。
蓝皎单膝下跪:“陛下息怒,都是那群奴才办事不利,卑职立刻去办!”
修宁道:“第一次责罚不能轻了,否则宫中就没有纲纪宫规可言了。”
“是。”
修宁想想还是不太放心,换了身蓝色百合常服,不点珠饰,只带了金边发带,衣着简单的带人去了女帝所居的北苑。
北苑虽然冷清了些,但到底收拾的也算干净,伺候的人比从前少了一半,但只伺候女帝一个人,也足够了。
修宁看到这场景心里才舒服一点,好歹她们没太怠慢女帝。
众奴仆见新帝修宁来了,纷纷惊的原地跪倒。
已经深夜,这位主子怎么过来了,就算来请安,也不是这个时辰该来。
修宁越过一地大气都不敢喘的人,径直进了北苑的正殿。
没什么太豪华的装饰,倒也古朴雅致,只是室内没什么人伺候,显得特别冷清。
女帝坐在寝殿的地毯上,秦敏正在一句句哄她什么,可女帝目光呆滞,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
寝殿不算明亮的烛光下,晃出一道冷清的身影,秦敏一抬头,见修宁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瞬间吓了一跳。
“陛下!”秦敏匍匐在地,全无往日嚣张跋扈的气焰。
修宁皱皱眉看着女帝,问:“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坐在地上。”
秦敏有些为难,两个都是陛下,这让他该怎样同时称呼?
“这……回陛下,也没什么,就是,就是……她……”
修宁心思细腻,怎会不知秦敏的为难,遂道:“地上凉,先扶太上皇起来再说。”
秦敏听到这称呼浑身一凛,仿佛不敢相信修宁居然会给女帝尊称,但立刻反应过来扶女帝起身,道:“是,太上皇说喜欢坐地上,还拿剪刀在地毯上刻字,奴才实在拗不过她,这才慢慢劝的。”
修宁点点头,看着秦敏不怎么费力的把女帝扶坐到榻上。
“一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说疯就疯了?”修宁不解。
秦敏叹口气,道:“没了那药,太上皇受不了刺激和难熬,慢慢就精神失常了,也是直到今天,奴才才看出何无严原来是这等狼子野心!只是人已死,再追究也没任何意义了。”
看来蓝皎说的没错。
修宁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我跟太上皇单独说说话。”
秦敏不确定的看了修宁一眼,实在揣摩不透这位新帝的心思。
转念想了想,人家好歹也是母女,他一个奴才拦着不让母女说话,实在说不过去,况且修宁对他还算客气,他也要懂得识时务。
秦敏扶稳女帝后,恭敬退下。
女帝看也没看修宁一眼,手里还是握着剪刀,只是枯槁的目光呆愣愣的盯着某处,嘴里还低声嘟囔着什么。
修宁轻轻的走近女帝旁边,蹲下,静静地听女帝说的话。
她从来都没有这么靠近女帝,从来没有过。
女帝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开口,每一条皱纹都深深印在修宁眼里,这是她母亲啊,是她一直求而不得的母亲。
修宁忍不住再靠近一点点,再一点点,她想听女帝的声音,想听她内心的声音。
从远处看,就像女帝倚在榻上,而修宁坐在地毯边,头枕在女帝膝盖上一样和谐的画面。
再凑近一些,修宁终于听清了女帝在嘟囔什么。
“容儿,容儿……晚儿,晚儿……又不回宫,野到哪里去了?不陪朕用个晚膳……”
修宁听到女帝在念叨想容和意晚,心里有点酸酸的,可还没有放弃,人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是不是可以唤出最深处的情感?
修宁并不气馁,静静等待女帝唤出她的名字。
“……再不回来,再不回来,外面危险,危险,有贼,有反贼!”
女帝目光骤缩,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手里的剪刀下意识扎了出去!
一刀刺进修宁单弱的肩膀里,鲜血在浅蓝色的衣衫上格外明显。
修宁难以置信的看着肩头插了把剪刀,瞬间模糊了双眼。
那剪刀哪里是插在肩头,分明是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女帝看到鲜血似乎怕了,松开剪刀快速蜷向榻内,戒备的看着修宁。
修宁张口吸了两口空气,不该哭的。
已经被伤的体无完肤了,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她从小就很想要母亲的爱,哪怕一点点。
可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虐待。
但哪怕受再多的伤,再多的苦,吃亏受委屈,甚至和女帝对峙十年,都没有女帝亲手把一把剪刀插进她肩头来的痛。
扎碎了她本就破碎不堪,粘都粘不起来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