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我?”
“杀掉。俺,要杀掉所有姜原村的血脉。”
“少女”叉着腰,挺起胸膛,好像对自己的发言感到非常自豪似的,“女人……也要,杀。姜原村,不应该有后代。”
她说话间,填充了空缺子宫的布偶们震颤着,好像在附和她的话语。那些玩偶明明已经被挤压在了一起,却还有几条暴露在外的手臂能够乱动,看上去十分猎奇,让陆旗不由得多看好几眼。感受到他的目光,“少女”赶紧伸出双手,遮挡在自己的下腹部前:“别,看!”
“对不起对不起。”陆旗一个激灵,自己盯着女性的腹部乱瞧,好像确实有点逾越,“我只是觉得很、嗯,挺可爱的,它们都很可爱。不过很抱歉的是,我之前似乎踩坏了一个布偶,因为不知道它的来历。我想我的反应可能有点过激,如果那个布偶也是你的东西,我愿意赔礼道歉。”
他指的是突然窜出来的第一个长发布偶,因为她出现得太突然,陆旗下意识就将她踩进了泥地里,现在她的外表一定很不好看。
但他同时注意到,长发玩偶没有出现在填满“少女”子宫的玩偶当中。
“那个,布偶?”
女性结结巴巴地问道,她歪着脑袋,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那个,不是,我的。是,姐姐送给我,的,姐姐的东西。”
“姐姐?”
“嗯,姐姐的,玩具,姐姐最喜欢的玩具。”女性满足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不过,它,不在这里,它在,外面。”
她说话总是这么磕磕绊绊,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恰好陆旗的耐心不算很差,他干脆蹲下,让自己和小女孩模样的女性处于同一高度,“那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会这样子对我?让那些布偶来袭击我,还把我和外面的那个大哥哥分开……”
“大,哥,哥?”
女性迷茫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好像完全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陆旗认真打量“少女”的脸,不得不说,仅仅从长相方面来说,她比自己看上去年纪更大,更别提司宙了,让她喊司宙大哥哥还真有点不妥。但是她的智力又像是个小孩子,他不得不用这种糊弄人似的态度和她对话:“就是那个很高很高的男人。”
“男人?”女性摇了摇头,“没注意,男人。那个男人,随便,不在乎。”
“我也是男人,那为什么要让布偶袭击我?”
“姐姐要我这么做。”女性说道,“姐姐说,找到你,就好。如果你,生气了,我就逃跑。”
“你姐姐还说了什么吗?”
“姐姐说,她想见你。剩下的,……记不住。”
女性的脸上又出现了痴傻的情况,目光变得涣散,看来她真可能完全不记得了。
陆旗虽然很在意那个所谓的姐姐是什么状况,但还有更主要的:“司宙……就是你说不在乎的那个男人。他现在还安全吗?”
“不,知道。”女性开口道,“但是,我们,不杀他。姐姐,说没必要杀他。”
也就是说,“姐姐”不会对司宙动手吗?那倒是个让人觉得安心不少的答案。
陆旗问道,“你能带我去见那位姐姐吗?”
“姐姐,现在,不在。”女性说道,“但是,她,让我带你去,她住的地方。”
说完这些,她转动身子,摇摇晃晃地迈出步子。她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与其称之为衣服,不如将它称之为一块麻布。布匹只能起到勉强遮蔽身子的作用,她每走一步,还是会有大片白花花的皮肤露出来。
陆旗没有偷窥的兴趣,他之所以会关注这一点,是因为“少女”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或深或浅、或横或竖
的斑驳痕迹。有些痕迹像是淤血汇集,有些痕迹则像是被指甲或什么利器划到,甚至,她左边大腿靠近臀部的地方还有一块极其丑陋的深黑色胎记。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陆旗开口道。“少女”摇头晃脑,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般停了下来,机械地转动头颅:“名,字?”
“对,名字。”
陆旗重复了一遍。在某些妖怪的故事里,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甚至对于他的怪谈来说,名字也是好感度增长的标志。他不确定眼前大概是鬼魂的“少女”愿不愿意告诉他,但总要开口一问。
“没有。不知道。我。”少女说,“我,是,傻妞。”
“……?”
“傻妞。男人叫我,傻妞。”
她说,“我不喜欢,但你,这么叫我,吧。没关系。”
“……”
她说完,又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这……呃,啥意思?”谈影摸了摸鼻梁,他大大咧咧走在陆旗斜后方,翻了个白眼,“她真叫傻妞?”
“多半是绰号,生前有人那么叫她,或者姐姐那么叫她。”
陆旗叹了口气,“反正我不能这样喊人家,唉,我不太懂这些给人乱起外号的人。”
自称傻妞的少女领着他走出仿真场景。枯树上的红布无风自动,像是欢迎,又像是告别,但陆旗始终没有感受到特别尖锐的敌意。虽然有可能自己并不处于“现实”当中,然而,这里的景物却和现实没什么大区别,除了门外冒着幽幽的蓝光,不需要手电照射就能看清楚二楼的休息区。
一踏出门口,他就感觉到了冷。
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冷意,寒气好像见缝就钻,衣物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休息室粉刷雪白的墙壁在浅色光芒映衬下,显露出渗人的光辉,陆旗瞥见那白墙之上好像多出了不少扭曲的褶皱。墙皮虽然完好无损,但是好几处凸起、又好几处凹陷了下去,如同一张又一张表情各异的脸被封在了墙壁当中似的。
陆旗的口袋颤动了两下,他将手伸进口袋,一把抓住不安分的笔。
笔仙重见天日,颤抖得更加欢快了,它在陆旗手心舞动:那是鬼的怨火。
“……那又是什么设定?”
笔仙继续写道:反正就是一种怨气凝结的东西,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如果鬼的怨火聚集太多,人类待在它们身边太久,就会有神志不清、血液无法流动的危险。我虽然很弱,没什么用处,但你可以把我当作迷你百科全书……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笔仙狠狠戳他的掌心:不是那种百科全书!虽然鬼和怪谈不是一个体系的东西,但是鬼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只有带有很深刻执念的死者才能化作鬼,如果它们的执念一直没有消散,就能够维持形态,所以,存在较久还能够维持一定外表的鬼,一定是对尘世恨意颇深的鬼。它们很容易失去理智,而且非常容易忘记一些生前的事情,把无辜的人也当作怨恨的对象。
“但是万彬彬好像就没有?哦,那是因为方镜。”
陆旗拈着下巴,“怪谈好像和鬼怪们之间有某种……契合。”
就像傻妞,她身上也有怪谈的味道,但不清楚是沾染上了什么。
笔仙写道:我也认为是这样。鬼魂的能力并没有人们想象里那么强大,很多时候,它们惧怕很多事物,而且能力非常稀薄,有时连维持幻象去吓唬人都做不到。本身它们能存在于世上就很困难了,要想杀人,恐怕也只有靠那么一点穿墙的能力吓死心中有愧的人。恐怕是怪谈的存在让它们变强了。
涂涂写写之间,傻妞领着他一路下到了一楼。一楼的墙壁上布满了裂痕,写着“新世纪鬼屋”的挂牌和logo东倒西歪,部分浮雕字已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正对着前台的透明玻璃门外,只能瞧见一片雾气。
一楼的破败程度远远比二楼严重,就像是刚刚遭遇了一场地震。到处都是杂草和断壁残垣,傻妞赤足在其中行走,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不多时,她带着陆旗进入名为“废弃诊所”的场景,然后一脚踢开摆放在场景角落的破败屏风。
就像是触动了多米诺骨牌,屏风倒下,溅起一阵灰尘。
不过陆旗早就知道,这片沉浸式场景楼实际上还有一层地下房间,入口则在“废弃诊所”当中,是一条向下的隐蔽楼梯。除了这条楼梯外,场景内再无其他进入地下室的通道,这也是一种希望玩家受到更多惊吓的策略,npc到时候会将玩家刻意逼向这里,以引导他们发现新的探索地点。
就像游戏一样。
但是看着裂开的地面,陆旗总有种进地下室会被塌方活埋的感觉。
“姐姐。在,这里。”
地下室里满是潮湿潮湿的气息,和现实不同,积满了浑浊的水。傻妞的形体似乎和人类没什么不同,她赤足走入地下室,踩在积水上,发出啪啪的清脆声音。陆旗跟着她,停在一处凸起的石块面前。
准确来说,那是一圈凸起的石块——凹凸不平、破败不堪,它们勉勉强强围住一圈。向里看去,才发现它的前身是一口井,深不见底。如果一不小心,好像还真有可能落入井中。井中已经没有水,可以摸到井壁上的苔藓,细腻潮湿。
“姐姐。在。这里。”傻妞再次念叨道,“姐姐。”
她手脚并用,爬到凹凸不平的石块上,下腹部发出类似于婴儿哭叫的声音。
“姐——”
傻妞叫喊着,嗓子里忽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啊!”
她小小的身体前倾,苍白的皮肤迅速布满褶皱,好像在一瞬之间由孩童变作垂暮老者。妖艳的红色从石块的缝隙中渗出,如同血液,快要滴落到地面之上。傻妞的身子一歪,竟然眼看就要直直掉进枯井当中去!
笔仙在陆旗手中快速写道:它要被吃掉了!帮忙!
在它的话写完的前一刻,无数黑发刺破空气,如一阵骤雨直直落入枯井!
那些黑色的发丝刚入枯井,便开始了融化,变作陆旗曾经见过的煤黑色浆糊。傻妞没能被拖入井中,陆旗眼疾手快捞起她,只是几个布偶失去光泽,从她的下腹部坠落,好像是为她抵挡了一些致命攻击般。娃娃们的四肢头颅分崩离析,坠入了黑色深渊。
“喂!你还好吧?你姐姐发疯了?”
“姐姐。不是,姐姐!”
傻妞扭动身体,尖叫着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刺耳、撕心裂肺,“姐姐!姐姐!”
她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浑浊的液体不断从掌心滴落,染湿麻布衣服。陆旗轻轻撩起她因油脂和灰土黏在一起的干枯头发,看到她的皮肤似乎遭遇到了不可逆的伤害,皱纹愈加明显,更糟糕的是,从苍白皮肤的边缘,她的脸皮翘起了一角。
没错,是翘起来——不像血也不像普通液体的浊水顺着她的脸庞流下,她的脸竟是给生生撕去了一半,另一半皮还连在肉上!
仿佛是应和她的哭声,井中传来更加凄厉的声音。
白裙翻飞,无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竟然有了一丝严肃的意味。黑影攀附着她的黑发,彼此难以分辨,将井口完全堵住,然而,陆旗依旧能够听到一种凄厉的声响,仿佛有人的指甲正在摩擦井壁。
滋啦滋啦滋啦。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姐姐……不是,姐姐,不是姐姐。狐狸来了,猫来了,猴子来了!”
傻妞扬起脸,半块脸皮被风吹动,嘴巴里呼出冰冷的浊气。她的脸苍老萎缩,已经完全看不出是男是女,扭曲作一团。
“无言!”
陆旗感受到无言的情绪波动,她的白衣迅速被某种浑浊的颜色染灰,贴在小腿上。
噗嗤!噗嗤!噗嗤!
黑发组成的利矛不断刺穿井中的某样东西,发出怪异的声音。
陆旗觉得自己有点像那种宝可梦训练师,专门站在旁边当啦啦队的,甚至还不需要发出使用什么技能的指示。这个认知让他产生一股挫败感,不由得稍微抱紧张牙舞爪、好像要跳出他怀里的傻妞。
“他、他们来了!”
傻妞张开嘴巴,伸出发青的舌头,她一口咬住陆旗的手臂,龅牙紧贴着衣物,“唔唔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呜!”
“咬我也没用。”
陆旗按住她的脑袋,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无厘头的行为——不过考虑到她的智力有一定障碍,不管做出什么都好像又都很合理。
“喂谈影。”陆旗压制着傻妞,瞥向自己身后,“你摸鱼呢?”
“哎呦,我这不是在摸……在保护您吗?”
看上去就没什么干劲的阴郁青年嘻嘻笑道,脚下黑影几度变换,“保镖的事儿,怎么能叫摸呢!”
穿刺的声音变得微弱,无言如刺猬般展开的黑发此时也变得柔顺,伴随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某种液体由她的发尖滴落。
啪、啪嗒、啪嗒……
有些浓稠的液体落入积水,艳红的颜色转瞬即逝。
被黑发刺穿、身体已经软下来的,是一只看上去极其古怪的生物。它的体表生长着杂乱的毛发,那毛发看上去与动物毛不太相同,反倒更像是半长不短的头发——艳红的液体不断从它们被刺穿的部分流下,淅淅沥沥。很难看出这具体是什么动物,因为从背影看,它像是猫、像是狐狸,从过于纤长的四肢看又像是一只猿猴。
它垂着头颅,无言伸出黑发,毫不犹豫地将头颅斩断。
那颗没有长毛的头颅在半空滚了一圈,落入浊水当中。但失去头颅的身体仍然动个不停,好像被剪去脑袋的青蛙。无言的黑发将它卷起,然后开始了消化,直到它完全消失为止。一角红色的衣料从她的发间飘落,少女捡起大红色的布料,若有所思。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旗举着手机,眯起眼睛打量水里的玩意儿,“人脸?”
作为人来说,长得确实很艺术。虽然那张脸呈现青白色,但是五官勉强还算端正——这是一张男人的脸,他的脸上挂着令人生厌的假笑,至死也没改变。
“你姐姐应该不是这个吧?”
陆旗咂舌道。无言走到她面前,她的黑发没有收回,一部分还在枯井里寻找着什么,片刻后,黑色的软发抱着一摞鲜红的玩意儿,献宝似的放在陆旗面前。
傻妞睁大了眼睛,扑进那团红当中。
“姐。姐。”
她磕磕绊绊地喊道。
谈影挑了挑眉毛,“那衣服……好像,有点……”
也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傻妞已经抱在衣服上,用身子去蹭。陆旗看得清楚,这是一件精致至极的嫁衣——颜色鲜艳,图案精美。隐约可以看出,上面绣的是一朵花。不过陆旗不太熟悉那是什么花,且他也不熟悉这种嫁衣。虽然现在办传统中式婚礼的人也多,但一点儿都不关他的事情。
嫁衣有些褶皱,有些灰尘落在上面,最重要的是,它的下摆破损,有一大块布匹被撕扯掉,不知所踪。
无言举着手中一小块,小心翼翼地放在缺口处,只可惜缺的太多,根本拼不上。
“姐姐。姐姐。姐姐!”
傻妞趴在嫁衣之上,呼唤着“姐姐”,下腹部的布偶也跟着发出孩童般哭叫的声音。
嫁衣没有动静,陆旗已经感觉不到寒气,也听不到水声,他低下头,地面上的积水也消失不见。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哪里还有什么深不见底的枯井——他眨了眨眼,围成一圈的畸形石头当中,早已经被土和杂草填满。
傻妞呆呆地抱住嫁衣,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将一团有些重的衣服举起:
“姐。帮我。救。姐——”
她还未说完,熟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陆先生——陆先生——!哎呀急死了!你说我们要不要打110报警啊?”
是白小桃。
“再找找吧,那么大一个人还能丢了?”
这个声音好像是那对情侣当中的男性。
“不行,我觉得还是报警好一些。”是司宙,“肯定出事了……蔡姐!我们……”
“别乱讲,不会有事的。”
最后是个稳重好听的女声,正是陆旗见过的蔡姐,“别这样。分头找一下,不还有地下室?可能那里太黑,容易迷路。你们跟我过来。”
傻妞眨了眨大大的眼睛,不知为何,陆旗从那眼神中竟然看出一丝少见的恐惧,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逼近一般。
接着,她胡乱将红色嫁衣裹上,凸起的部分渐渐变得柔软——
几秒钟后,一只熊布偶裹着红色嫁衣,微微仰头:“帮帮我。帮帮姐姐。先,带走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我真的是电脑白痴……
昨晚明明写了一大半了,结果我超级离谱地玩坏了自己的浏览器,还以为是被劫持了才会弹窗(其实不是,只是我不小心把触摸键盘压到了,按了大概有几十次浏览器的图标吧……)
啊啊,我为什么这么笨啊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