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自小信任的人都抱着伤害自己的心思,连仅剩的一点温暖与信任都不愿保留,不意外云烟的情绪会如此动荡,林傲雪震惊之余,只觉得心疼,她实在无法想象,云烟自小到底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将她带大的奶妈,竟与南疆秘术有所牵连。
林傲雪对云烟的身份越来越好奇,她以前和云烟有过一个约定,但云烟眼下心绪繁复,并非询问此事的好时机,林傲雪心中计较,待将玄鹤拔除之后,再好好询问云烟那一直以来束缚着她,让她无比痛苦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烟儿,眼下咱们还不能确定此事就一定与那巫蛊有关,我已经派人去查,彻底搜寻一遍邢北关,旦有发现,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云烟点了点头,又朝林傲雪怀里靠了靠,她知道林傲雪在担心她,这两日外边风声紧,四处都有人暗中布了眼线,在如此风声鹤唳的情况下,林傲雪还是每夜偷偷溜出军营来,只是为了能多陪她一会儿,她心里明白,所以也不会让自己成为林傲雪的负担。
她伏在林傲雪怀里,听着身旁之人胸腔里沉稳跃动的心跳声,云烟觉得十分安定平静,也唯有林傲雪,才能带给她这么安稳可靠的感觉。
“若只是个巧合倒也罢了,但此事事关影伍,又以我为目标,恐怕多多少少与京中有所牵扯,沐雪,你一定要早做准备,恐怕要不了多久,京中就会有大动作了。”
云烟还担心,这一次影伍去京中执行任务被人下毒害了,影伍临走前虽然扔了一枚玄鹤的玉佩,但如果与他交手的人就是这个在操控影伍尸身的施术者,那此人多半已经跟着影伍查到影伍与她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利用影伍来刺杀她。
如此一来,那一枚玉佩能给玄鹤带来的影响则大打折扣,甚至于,这一次刺杀她的人,就是北辰贺派来观察邢北关局势,趁机试探她的。若非试探,她必无法轻易从那场袭杀之中脱身。
她不知道自己那日面对影伍时的表现是否引人生疑,但之后的布局,必须更加谨慎小心。
林傲雪听闻云烟之言,脸上神情也颇为严肃,她一手抚着云烟脑后的长发,一边说道:
“不止是我要早做准备,我们都要小心一些,眼下年关将至,这个冬天,注定无法平静。”
这一夜,两人相拥,却未安眠。
第二日,薛贯将头天薛仁义与玄鹤之间的商议结果告知林傲雪,玄鹤果真以裴青为筹码,要求薛仁义将郑柏卫亦二人放了,然薛仁义并未表现出十分迫切的样子,对玄鹤的要挟置若罔闻,只回了玄鹤一句,玄鹤手中只得一人,那他们这边也只能放还一人,将玄鹤气得吹胡子瞪眼。
虽然薛仁义表面上这样挑衅玄鹤,但暗地里还是派了不少人手继续搜查裴青的下落,玄鹤这一次虽然将人藏得紧,但他手下的人已经不多,薛仁义连续寻了几日,已隐约有了些线索。
薛仁义不急,一边与玄鹤周旋,一边暗中调查巫蛊之术,玄鹤却为此焦头烂额。
就在这样彼此拖延的情况下,渐渐迎来了年关。
林傲雪在军中设宴,并给将士们放了假,因为轮岗必须到位的将士们,她全部发了双倍的赏银,没有任务在身的将士,则可以休息两日,不用去校场操练,甚至允许离开军营,去邢北集市上赏玩。
当天晚上,军营里举办了十分盛大的宴会,林傲雪请了烟雨楼的人来军营弹琴唱曲,整个邢北关都处在热热闹闹的氛围里。
下午军营里的宴会散了,将士们各自可以自由安排,林傲雪又在自己的军帐中设了私宴,稍候片刻,玄鹤率先登门,与林傲雪抱拳寒暄:
“将军今日风采斐然!”
林傲雪哈哈一笑,她给玄鹤的请帖要早一炷香的时间,玄鹤早来也在她意料之内,她坐在主位上向玄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师兄打趣小弟,可不厚道。”
玄鹤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踱步到营帐中,四下看了一眼,见旁边另置了一方酒桌,便笑道:
“师弟可准备好了?”
林傲雪朝玄鹤挑了挑眉:
“还需师兄多多帮衬才好。”
林傲雪为一军之将,设私宴若只款待云烟一人,传出去会落人口舌,若款待玄鹤,以云烟作陪,则顺理成章。
玄鹤闻言,笑着拍了拍林傲雪的肩膀,随后从袖口抖出一个药包,悄悄递到林傲雪手中,随后大笑一声,走到林傲雪左手方的酒桌前坐下。
林傲雪将那药包拿在手中,五指轻轻搓了搓,衣袖拂落,将她的手淹没,林傲雪眼里神光莫名,旋即起身,在玄鹤的注目之下,将掌心里的药包打开,将内里的药粉偷偷倒入给云烟准备的酒壶里,这才又与玄鹤相视一笑,回到帐首,静待云烟前来。
一炷香之后,云烟如约而至。
她穿着一身淡雅的衣裳,衣角绣着几朵寒梅,看起来美丽精致,又端庄大方。玄鹤斜眸扫了云烟一眼,喉头轻哼一声,却不曾多言。
“小女子云烟,见过林将军,不知这位是……?”
云烟故作不解,转头向林傲雪询问玄鹤的身份。
玄鹤与林傲雪对视,眼中含了一抹戏谑,在他看来,云烟至始至终蒙在鼓里,还不知林傲雪已经晓得了她的身份,故而在这里与他演戏,他为了不让云烟看出端倪,便十分配合地起身朝云烟假意行了一礼,笑道:
“云医师,在下乃军师玄鹤,久闻云医师之名,如今得见,方知见面更甚闻名。”
云烟面露恍然之色,点头道:
“原来是军师。”
林傲雪在帐首乐呵呵地笑着,显出十分积极的模样对云烟道:
“云医师!快请上座!”
云烟顺从地拂了拂身,依言走向林傲雪右侧下手位的酒桌,于软垫上坐下,林傲雪端起酒杯,目光自帐内扫了一圈,瞳眸之中神光氤氲,最后落在云烟身上,显出两分炽热与痴迷,像个登徒子似的凝视云烟,笑道:
“数日不见,云医师好像越□□亮了。”
云烟规规矩矩地垂了垂头,言语礼貌却疏离:
“小女子蒲柳之姿,幸得林将军抬爱。”
林傲雪呵呵一笑,并未再答话,而是转头看向玄鹤,言道:
“今日除夕,边关虽然苦寒,但有军师鼎立相助,本将方能在邢北关站稳脚跟,为此,本将该敬军师一杯,以表心中敬意!”
玄鹤便也跟着端起杯中酒水,朝林傲雪遥遥举杯,寒暄起来:
“林将军雄才大略,又年少有为,登临将位,乃实至名归!鹤亦以此酒,敬将军!”
两人仰头饮尽杯中酒水,旋即对视一眼,哈哈而笑,颇为畅快,气氛轻松愉悦。待与玄鹤饮过酒水之后,林傲雪又自斟一杯,单手举起拿在手中把玩,神态似笑非笑地看着云烟,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道:
“云医师,今年关内动荡,营内将士伤者颇多,若非云医师所开医馆为军营提供药材,恐怕营中伤亡还会扩大许多,多亏了云医师呀!”
云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林傲雪这个样子,倒也是她未曾见过的,殊不知,原来这人演技如此之好,只是那一双眼睛还不够传神,以后还需再多教教导教导。
她微垂着头,神态恭敬谦卑,接过林傲雪的话头:
“将士们为守边关抛头颅洒热血,如民女这般寻常百姓,受其庇护,自当在将士们有难之时伸以援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林傲雪笑得开怀,遂站起身,将酒杯举起,高声道:
“云医师不但容姿秀丽,更是心胸宽广,巾帼不让须眉!令本将颇为欣赏爱慕!来,本将敬云医师一杯,还望云医师莫要推辞!”
云烟却没有去拿桌上的酒杯,而是低眉顺目地向林傲雪摇了摇头,无奈又歉疚地说道:
“实不相瞒,小女子不胜酒力,恐饮酒失态,还请将军允小女子以茶代酒。”
云烟话音落下,林傲雪脸上顿时隐有不悦之色,玄鹤将眼睛微微眯起,看向云烟笑道:
“云医师何必谦虚,邢北关之人都知道云医师在今年以前一直是烟雨楼的花魁,既为花魁,哪有不胜酒力的道理?莫不是云医师刻意要拂将军颜面,不饮这酒吧?亦或,云医师以为,咱们将军会迫害你不成?”
玄鹤言语之中颇有激将之意,林傲雪眉头微蹙,但很快又松开,在云烟出言反驳之前,林傲雪先行言道:
“军师此言差矣!云医师拒不饮本将之酒,想必是本将态度不够诚恳!”
她说着,又在案上摆了三个酒杯,哗啦啦一次性将三个杯子全部倒满,然后再看向云烟,言道:
“云医师且看,本将以这三杯酒,换云医师一杯,云医师可还要拒绝?”
云烟眼中秋泓微漾,心头暗自轻笑,旋即做出无可奈何之色,将茶碗放下,取了空杯过来,将先前林傲雪放了药粉的酒水倒入杯中,复双手举杯,朝林傲雪遥遥一礼,这才开口:
“将军盛情难却,小女子便饮这一杯,敬将军。”
林傲雪笑得更加开怀,她大喝一声“爽快”,随后将桌上三杯酒水两下灌入口中,旋即将那三个杯子倒置,滴酒未落。
云烟无奈,只得捧着酒杯一饮而尽。
玄鹤眼中笑意加深,林傲雪也目光闪烁了一下,直到云烟将那酒杯如林傲雪一般悬空,并未有酒水洒落,林傲雪一边赞叹云烟性情豪爽,一边与玄鹤暗中对视一眼。
此后林傲雪又找着机会让云烟饮了两三杯酒,及至宴席过半,云烟手中的酒杯忽然摔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玄鹤蓦然将双拳攥紧,这场戏,已到了关键时候。
却见云烟双颊晕红,眼里泛起迷离的波光,她秀眉紧锁,瞳眸之中蕴起一层朦胧的水雾,时而迷离,时而清醒,浑身像是没了力气似的,趴伏在桌案上,转头看向林傲雪,娇声呵斥:
“林将军!你怎可如此下作!”
林傲雪却在此时陡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她起身之时忽然身子一晃,踉跄着后退两步,哐啷一声碰翻了桌上摆放的碗碟,眼里神态疲倦又惊恐地扶着额角,面露震惊之色:
“怎、怎么回事?”
玄鹤霍然起身,惊骇地看着林傲雪,对林傲雪此时的反应感到惊疑的同时,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蹿升上来,他上前一步,急道:
“将军!”
他想问林傲雪现下是什么情况,岂料他才刚开口,林傲雪便一把挥开了他的手,对他怒目斥道:
“滚开!玄鹤!酒中有毒!可是你做了手脚?!”
玄鹤脸上的震惊越发明显,他看了一眼匍匐在酒桌上遥遥欲坠的云烟,以及斜靠在座位上,神态萎靡的林傲雪,一下子失了方寸。即便以他的精明,也没在第一时间看出端倪。
就在他仓惶无措之际,忽然有好几个黑衣人从帐外闯进来,云烟用力撑起身子,艰难地控制自己,以免当众失态,她看了一眼已无力起身的林傲雪,转而将目光锁定在帐中唯一一个没有中毒的人——玄鹤身上,冷冷地说道:
“玄鹤!想不到你为了除掉我竟然利用林将军!我知你素来垂涎于我,然则却不料你会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想借由林将军设宴之名,一箭双雕,真是好深的心计!若不是我懂得药理,在完全丧失意识之前发现端倪,恐怕就真的要让你得逞了!”
她话语间的意思便是,玄鹤利用林傲雪设宴一事,意图将她玷污,并将此事嫁祸给林傲雪,奈何事发突然,林傲雪又急饮了几杯酒,导致玄鹤的计划提前暴露。
她状似慌不择言,甚至没注意掩藏身份。
直到此时,玄鹤才忽然恍然大悟,他看了一眼云烟,看了一眼意识渐渐昏沉的林傲雪,旋即又看向方才闯入帐中,几个陌生却杀气腾腾的面孔,这才哈哈大笑一声,明白自己彻底着了道。
他面露冷笑之色,神光凶煞地瞪着云烟:
“这一局,是你赢了,手段当真高明。”
玄鹤话音落下,那几个黑衣人已经冲上去,将他制住,玄鹤没有挣扎,任由这几个人将他反剪起来。黑衣人中走出一人,快步上前,验过林傲雪云烟和玄鹤三人桌上的食物和酒水,转身对领头之人言道:
“林将军所中之毒是烟雨楼的软筋散,云姑娘则中了七日醉,都是烟雨楼里上成的好药。”
领头之人看了一眼云烟,从下属手中接过玄鹤身上的白玉牌,随后直接将其扔在云烟桌上,冷声言道
“王爷说烟雨楼还是交给云姑娘打理更加合适,这枚玉牌便是调令,另外,京中有变,王爷请林将军元宵之后回京述职,开春之前,邢北关当无战事,军中事务,便先交由下属之人打理,在下还要领着玄鹤回京,便先行告退。”
他说完,又摆了摆手,让人将玄鹤扣押着,从军营里带出去。
黑衣人来去如风,只留下满地狼藉,林傲雪长舒一口气,靠坐在矮桌上,闭着眼睛小憩。云烟挣扎着起身,玄鹤已被带走,关内一定还有北辰贺新设的眼线,但她们的顾虑却小了许多,确如玄鹤所言,这一局,云烟大获全胜。
影卫也从营帐外走进来,为了不让北辰贺派来的人手发现端倪,云烟甚至未让影卫将解药带在身上,及至此时,她才对影贰说:
“你去医馆将七日醉和软筋散的解药取来。”
吩咐好影贰之后,云烟忍着头上阵阵晕眩,踉跄着走到林傲雪身边,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握住林傲雪垂在身侧,伤还未愈的右手,朝林傲雪低声笑道:
“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如果这时候被人偷袭,你说怎么办?”
林傲雪临时变更计策,自己给自己的酒水里也下了毒,实在让云烟惊讶,也佩服林傲雪的胆魄。好在她与林傲雪心有灵犀,林傲雪起身时身子一晃,她就已经明了了林傲雪对这个局的布置,从而配合林傲雪整治玄鹤。
林傲雪浑身酥软,软筋散的效用当真显著,她现在根本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听闻云烟问起,她呵呵笑了,将脑袋朝云烟肩膀上一靠,气若游丝地回答:
“我的运气向来不好,但我遇见你了,就愿意赌这一把,不管怎么着,有你在,我死不了。”
林傲雪低声笑着,竟耍起了无赖。
云烟心里酸酸涨涨,她哪里不明白林傲雪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身边这傻人,拼尽全力,用尽手段,甚至将自己也搭进局里,无外乎,想用这一切,搏她一个名声而已。
林傲雪不愿云烟因为这一个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败坏了她的清誉,所以将那些凶险,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抗在她自己肩上。
作者有话要说:搓手手,打算转战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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