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二楼转角处阮舒月负手而来,洪喜儿连忙起身相迎:“是大小姐呀,一起来小酌几杯聊聊天吧。”
阮舒月也不推辞,就着坐到洪喜儿给她让的上首座位,这面刚坐下,那面俞寒时已经送来一套崭新碟碗酒盅,拿过酒壶刚要给人倒酒,阮舒月一摆手:“今晚上咱们喝果子酒。”话音刚落,秋兰从楼上跑下来,手里还抱着坛酒:“小姐,您的要酒。”
王琦:“您买我们的酒给我们喝,这,不好吧。”
阮舒月笑笑,示意秋兰给众人倒酒:“就当我请各位的,感谢诸位连日来的照顾,明日我也该回家了。”
俞寒时听得一愣,急道:“大小姐您要回府?”
“是啊,出来这么长时间,家中父母催我回去,而且我这伤也好了,说来还要多谢洪掌柜医治。”
“大小姐客气了,这段日子小店多承蒙大小姐庇佑,今日还带来这么多生意,三娘感激不尽。”
阮舒月面上始终含着笑,闻言轻舒气看一眼一侧的郎元怿,对洪喜儿道:“客气什么,当日我大婚出了那样的事情你也帮了我的忙,今日咱们不用这般客套,喝喝酒聊聊天像朋友一般相处便可,秋兰你也坐吧。”
秋兰听她家小姐的话,看陆棠一左边洪喜儿右面元姑娘,只能找个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嘿,还有碗筷吗?”
一旁俞寒时正盯着阮舒月瞧,被这一拉回过神:“啊?哦哦,我去给你拿。”
“既然大小姐说了今日不必拘束,那咱们就都放轻松点。”洪喜儿说着举起酒杯:“这第一杯酒就当给阮小姐践行。”众人纷纷举杯祝酒,洪喜儿坐在她身旁轻声对阮舒月道:“希望你以后一切平安顺遂,诸事都能顺心如意。”
阮舒月冲她笑笑,继而瞥一眼她旁边的陆棠一,“你也一样,灾邪小人统统退散,迎来的定是合欢美满。”两人轻轻碰杯彼此互看一眼颇有些心意相通的意味。
“原来这坛是青梅味的啊,我还是喜欢葡萄酒,等下次我多酿点,你喜欢什么味啊?”陆棠一见人俩小声说话自己也跟着郎元怿低声嘀咕,对方看她一眼,“都可以,葡萄也好喝。”说完顿了顿,前些日子她们忙忙碌碌的自己倒是忘了问:“你跟谁学的酿酒?”
陆棠一眨巴眨巴眼睛,继而对她使了个眼色:“家里的老厨子,别说这些,再露馅了。”
阮舒月同洪喜儿聊了几句,就看斜旁两人低声说着悄悄话还越凑越近,再看自己身边仿若未见任何不妥的洪三娘,当下眉心一动,这洪掌柜是不是有点太粗心大叶了?
“小陆你和元姑娘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听到阮舒月的声音,陆棠一心里一抖,这一桌子人她最怕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就是这位大小姐。
“元姐姐说她喜欢葡萄味的果子酒,我也喜欢,大小姐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啊?下次我多酿点,到时候给你送去。”
阮舒月看向郎元怿,“葡萄就很好。”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咱仨口味还挺像啊。”陆棠一说完,桌上诡异的安静下来,郎元怿回望向阮舒月,见人也正看着自己,两相对视片刻,她先一步别开目光。
陆棠一处在两人中间的直连点上,挺挺地坐在那生怕多动一丝一毫影响到二人之间的对视。倒不是觉得她们俩多天造地设要成全,只是想来那日自己路过郎元怿房间的情形,此时仍旧不免心下打鼓——
那还是七八天前的事,那日清早她照旧起床给阮小姐送饭,这本来是俞寒时的活,但也不知怎么的,有天寒时闷头搭脑的回来后便不再给人去送早餐,这活儿就落到了她身上。阮小姐的饭食向来丰盛,陆棠一端着大餐盘吭哧带喘到三楼,往常这时候秋兰总会进进出出的忙碌,可今日走廊却不见一人,她也没多想,往阮小姐房间走时路过郎元怿的屋子,却见房门虚掩留着个缝,郎元怿为人谨慎何况她们现在境遇艰难行事便更加小心,无端怎么会不关好门?心里一瞬间闪出几个不太妙的念头,陆棠一凑过去趴近门缝一看,这一眼瞧过去差点惊得她餐盘子没扣在地上。房间里,郎元怿只着中衣站在阮小姐对面,她抓着对方手腕从她手里拿出个什么东西。郎元怿侧对着门看不见表情,但观阮小姐露出的半张脸和她此时的眼神,应该不是什么轻松愉悦的事。
“我只是想帮你……”
“不必了。”她似乎打断了阮小姐的话,松开对方的手腕抓过桌上的衣服穿好,陆棠一这才看清她手里的东西貌似是一枚香囊。好像有些眼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究竟有什么特别。
“你很讨厌我?”听的出来话音中隐有轻轻颤抖。
“没有。”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回答,郎元怿一直都是这样,印象里除了五姐姐的事再没有什么能让她起波澜。
“我只不过是,感念你救我的恩情,我从不欠人情,一件衣服而已,你!”大小姐素日哪里受过这般冷遇,虽委屈但也不觉声高。
陆棠一看向桌上,那里摆着一套衣服,素白崭新,想来这就是阮小姐带来的。
郎元怿穿戴好又将香囊妥帖放入怀中口袋,看了看面前蹙眉盯着自己的姑娘,这个表情颇眼熟啊。
心底叹了口气,小世子放缓声音:“你将我欠账结清又帮我解围,欠着的恩情早就相抵了,你不必将这事挂在心上,那事换成任何人都会施以援手的,衣服我收下,谢谢你。”
也不知怎的,这人要像平常还好,忽然温柔下来,阮舒月只觉心中一股没来由的委屈酸楚连眼眶都跟着泛红:“我不是说过对你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救命之恩,哪里那么容易相抵。就算不说恩情,我阮舒月难道还不能与你交个朋友吗?就是朋友间的寻常关心说话也不可以吗?”
郎元怿见她这样有些无措,她以前遇到这样的事权当看不见再不济还有陶依她们,她们虽然喜欢看这笑话但也不会让别人太过分,那时候自己是男子身份还好说,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香囊,是我家人遗物,所以从不轻易示人。”
阮舒月闻言一愣,门外的陆棠一猛然想起,她就说看着眼熟,那香囊是少时五姐姐送给元怿的,那还是她们第一次学做女红时绣的故而针脚押的并不好,陶依做的送给了胞兄元恺还被对方嘲笑了一通,五姐姐则做了两个,一个送给她自己的亲弟弟元恒另一个则送给了元怿,没想到这么多年她居然还贴身收着。
“我自小便是这样性格,并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
难得郎元怿还能解释几句,她这三言两语阮舒月方才的委屈竟真消散了大半,也是奇怪,自己平日才不是在乎这些小事的人,交朋友也从来都是别人主动求交好,哪里需要自己这么关心谁。
“你和朋友们都是怎么相处的?”
郎元怿顿了顿:“我的朋友很少,唯一还在的朋友,她总说我闷。”
门外陆棠一忍不住翻个白眼,原来她自己也知道啊。
阮舒月想了想,她和客栈其他人确实没有什么过多交流,唯一见她情绪波动便是上次有人来砸店时打伤了小账房。
“以后我们便是朋友,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和我说。”郎元怿微怔,就听人又道:“我看你总像很多心事的样子,一个人憋在心里,不好。”
……
“以后若是有事需要帮忙,尽管去家中寻我,若是闲来无事踏青游玩也可找我一同。”她这话虽是对着在座人说的,但话里重音字落皆都瞟向郎元怿,陆棠一在旁看的清楚,心中猜测更甚。
“那敢情好,客栈以后有新菜色还请阮小姐赏光,一准都是最优惠折扣。”
俞寒时在旁接说:“掌柜的你也别太抠,大小姐来不免单也得半价啊。”
“去你的,我什么时候小气过。”
众人说笑着,阮舒月难得这般轻松,和客栈这些人在一起甚至比和自己那些闺中密友在一起时更得愉悦。
“你们也别一口一个大小姐称呼了,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唤我名字便好。”
几人闻言纷纷说好,可一时间却也不知该怎么称呼,还是洪喜儿先开口:“其实我们还不知道,阮姑娘你芳名是?”
“我姓阮,字舒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话匣子纷纷打开,众人谈天说地讲故事好不欢腾,气氛转折是在微醺的陆棠一讲了个两世为人的故事后。大家讲述的趣事怪谈都很热闹,到她这里,过往听的笑话故事都太过现代感,她想了想便以自己为底,编了个书生因行善布施招来贼人惦记导致灾祸家破人亡,流落山间准备隐居时却被鬼差错羁魂魄,后阎王爷念起心善可怜让这书生借尸还魂,附在只剩一口气的知州公子身上重新活过的故事。
她故事讲的跌宕起伏,其中书生落魄流离时哀绝心伤众人听得纷纷动容,到故事结尾虽然圆满结局仍旧不满唏嘘。
席上一时静默,众人仿佛都沉浸在这故事中,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俞菱初此时发声:“若神明真怜悯苦难磋磨的好人,便让她们来世顺遂平安吧。”
郎元怿眸光微闪:“若真有神灵,好人又怎会如此遭难痛苦。”
王琦喝的有点多,说话时声音已然有些发硬:“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话一出,郎元怿目光骤然一寒,手上猛一用力竟将酒盅捏碎。
“多大个人了,酒杯都拿不住。”陆棠一眼疾手快,抬手一抚,将碎瓷片扫落在地。
“手没事吧?”
郎元怿垂眸,深呼吸:“有点喝多了,不碍事。”
取过巾帕递给她,陆棠一悠悠道:“众生因果,善恶到头终有报,好人就算今生遭难来世也定会苦尽甘来,这其实也是老百姓活着的奔头,若不是现世悲苦,谁愿意寄托来世呢?若有一天,人们不将希望全部寄托于来世,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河清海晏太平盛世。”
郎元怿目光深深,陆棠一自顾喝着杯子里的酒,阮舒月心思多留意在郎元怿身上,自然知道那杯子是被她捏碎的,由此不禁沉思,众人各自想着心事,桌上一时沉默下来。
换了一副新酒器,郎元怿给自己杯子里斟满酒,望向众人:“你们的愿望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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