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一路走到宝珞住的厢房,让侍儿传了声话,待到自己走进房中,却发现宝珞依旧赖在床上。
她一瞧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心里也就明白了,于是默默在她身边坐下,慢悠悠地摇扇子。
宝珞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开口,翻了下死鱼般呆滞的眼睛,恹恹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晁灵云给自己扇着风,尽量语调淡定地问,“听说你和颍王分了?”
宝珞僵蚕般的身子一抽,像挨了针扎似的,簌簌发起抖来:“嗯。”
晁灵云俯身搂住她,亲热地晃了晃:“阿兄,你对我真好。”
宝珞被她压得一口气喘不上,眼泪哗哗往外冒,朦胧中就看见晁灵云一张脸笑得芙蓉也似,笑微微道:“真不要他了?”
“不要!”
“真舍得?”
“哎呀你烦不烦,”宝珞一把推开她,恼火道,“我都是为了谁?!”
“为了我嘛,”晁灵云顺势在宝珞身旁躺下,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她涨红的脸,“阿兄,今天我是颍王派来的说客。”
宝珞立刻大大翻了一个白眼:“他真是不要脸。”
说着她伸出手,从床头吃了一半的点心盘子里摸了一块胡饼,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嚼起来。
晁灵云为她的胃口捏了一把汗,掸掸落在她枕边的芝麻,忧心道:“师父不骂你呀?”
“师父说准我自暴自弃十天,”宝珞一脸的生无可恋,又道,“我恨颍王不光是因为你。”
“我知道。”晁灵云也摸了一块胡饼,紧挨着她,大口吃起来,“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可还是喜欢他,但发现他连你也算计,那又是另一回事。”
“嗯,”宝珞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恨道,“我在他眼里同旁人一样,那我就不同他好了。”
晁灵云捂着嘴咳了两声,忽然觉得口中的胡饼,干涩得难以下咽。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我当初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年轻?俊俏?对我好?”宝珞一边大嚼,一边愤愤不平,“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晁灵云终于咽下了嘴里的胡饼,闷闷道:“是啊,可你喜欢上的,只有他一个。”
宝珞忽然就没了声音。
“师父曾经对我说,若觉得哪条路最苦最难,那一定就是我心中最想走的路,”晁灵云低垂双眼,叹了一口气,“阿兄,顺应自己的心真的好苦好累啊,可我不敢回头。”
宝珞红着眼圈,怔怔地问:“为什么?”
“我怕一转过身,就永远看不见他了。”
消沉的声音很轻,落到人心里却沉如坠铅,瞬间隐没至最深处。
“他待我如旁人一样,断、舍、离,只需要狠一狠心肠,可我不敢。”晁灵云两眼空茫茫望着前方,喃喃道,“尊卑有别,如云山有高下,云若就山,固然是一段风流,若不就山,便是天地相隔。”
这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所以纵使万般沮丧,终究还是为他留了一线。在光王宅里隐忍于心的话,此刻在宝珞面前,却可以毫无保留。
就在二人怅然若失之际,另一道声音突然自门外传来:“我自妩媚,我自风流,何须白云相就?”
晁灵云与宝珞俱是一惊,齐声唤道:“师父——”
只见元真娘子走进门来,瞪着她们,翘起手指比划:“两个痴儿,一心自苦,没有出息。”
歪靠在床头的两个人扑哧一笑,喷了满襟饼渣。
元真嫌弃地“啧”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床对面的坐榻上,卷起袖子叉着腰,教训自己两个孽徒:“我等本就是帝王家养来玩赏的茑萝,注定要依附松柏而生,如何保有本心?唯有俯仰天地,只争朝夕而已。”
宝珞下巴一掉,把啃剩的小半块饼丢回盘中,哼哼唧唧道:“师父,我暂时还没心情练舞……”
“再不练,等端阳节被翠翘压了风头,你别后悔。”元真盯着宝珞微微隆起的肚子,没好气道,“你这腰身都粗过灵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怀上了。”
“师父!”宝珞忍无可忍,捶胸顿足,“不是说好了给我十天的吗?”
“我反悔了。”元真板着脸,抱怨,“谁知道你和颍王都那么能折腾,我去哪个宴席,哪个宴席就围着我议论你,闹哄哄的,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跳舞了?”
宝珞羞愧得脸通红,缩在被子里怂成一团:“我招惹了什么天魔星……”
“你这副样子,哪里像绝了情、死了心的人?别做两败俱伤的事了。”元真不耐烦地摆摆手,“闹得越大,越是放不下。因爱生恨,说的就是你。”
宝珞一声不吭地任由元真数落,还想装死,却听元真话锋一转,道:“听人说颍王病得卧床不起,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病急乱投医,把郑注都给叫去了。”
宝珞一向对李瀍时好时坏的身体牵肠挂肚,一急之下,从床上蹦了起来:“他又犯病了?”
元真嘿嘿一乐,羞她:“瞧你急的。”
宝珞满面红霞,呐呐道:“师父你不知道,他的身子是真的有毛病……”
晁灵云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知道她已回心转意,便笑着撺掇:“真那么担心,就去看看他?”
“我身子不舒坦……明天再说吧。”宝珞有点拉不下面子,还在嘴硬。
“行,那你就好好歇着吧。”元真笑笑,招手让晁灵云跟上自己,一同走出厢房。
晁灵云知道这是师父有话想对自己说,便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元真,等她开口。
师徒二人在花园中逛了一会儿,走到一处凉亭里坐下,元真盯着晁灵云,问:“你效忠颍王,已经多久了?”
晁灵云一怔,低头回答:“一年多。”
“一年多……”元真沉吟片刻,叹息道,“就是你从诏狱出来以后吧?”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徒儿,无奈低叹,“无根之萍,身不由己。宝珞那丫头我尚可开解,你这道难关,恐怕只能靠自己去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