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要关头,封九幽活生生忍住将林寻丢出去的冲动。他板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上去就是一个沉默木讷的人。
老太太对于他的这种沉默寡言很合心意,问林寻:“我看他年纪轻轻,又身强力壮,你是怎么将人说服跟过来。”
林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这有点问题。”
说着走上前小声道:“此人家里只剩兄嫂,他们收下钱后便承诺绝不对外伸张此事,全当没这个人存在。”
老太太点了点头,叫张管家进屋,向他交代了几句话,便走出门。林寻多留意了一下那天提醒他小心的姑娘,略施粉黛,一举一动都以老太太为主,不经意间却会露出愁容。
老太太走出门后,张管家让林寻在原地等着,不要胡乱走动,自己去给他准备钱。
他前脚出门,封九幽立马开口,语气带着些嘲讽,“你就不怕他回头杀人灭口?”
林寻摇头:“媒婆这一行,和人打交道比较多,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难保官府最后不会查到他们身上,到时候岂不是引火烧身?”
“这家不干净,有血的味道。”
闻言,林寻抬眼看他。
“大门上的漆有血味,不过暂时不能确定是不是人血。”
林寻点了下头,内心却在些许诧异,封家人果真没有一个可以被小看,这几天他注意到的只是封九幽在封钰面前展露的样子,却忘了封九幽本身是一个捕快。套用方云的话说,还是精通审讯的捕快。
他以为除了自己,不会有人在注意到那扇大门的古怪。
林寻思考的功夫,张管家已经将钱取来,他打开钱袋快速看了一眼,眯着眼笑了笑,似乎颇为满意。
封九幽眼睁睁的看着林寻收了钱,然后在他肩头拍了拍,“以后这就是你第二个家。”
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波动,其实内心翻涌的怒涛恨不得将林寻直接淹没冲走。
收好钱财后,林寻便迈步潇洒离开。
有了钱,走路的姿势如同孔雀一般花枝招展,他哼着小曲儿,当然没有一个音符在调上,惊走枝头正在觅食的麻雀。一个拐弯处,忽然被人拽进暗无天日的胡同巷子里。
漂亮的眼睛不带惊慌,泰然站在巷子里照不到光的地方。
封钰:“不害怕?”
林寻这时还看不清他的脸,认真道:“有点兴奋。”
挪了几步,认清来人,“原来是你。”
“……”
封钰突然弯腰,林寻后退一步,就见白皙的手指勾起钱袋,“兴奋的连它都不要了?”
林寻接过来,“我是在考验你。”
确认钱袋这次是真的装好后才道:“封公子果真是高风亮节。”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是从后面巷子绕道离开,林寻看他没有穿道士袍,问了句:“怎么不顺带进去做个法?”
“九幽在已经足够。”
林寻:“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专门跑一趟?”
“萧玉春的双亲上香回来,他今日离开,”封钰道:“我也跟着去萧府拜访了下。”
林寻:“萧府在哪边?”
“城南。”
“这里是城北。”
封钰微微颔首,却是没了下文。
林寻向来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张口问了另一件事,“那日晚宴萧玉春说过城北之前也有萧家的地皮。”
“准确说来,”封钰停下脚步,“出事的几户人家,他们住的地方从前都属于萧家。”
林寻被勾起兴趣:“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巧合?”
“当年战事平定,百姓虽然谈不上流离失所,但不少人家中却失去了唯一的男丁,这几户人家算是境遇最悲惨的,家里只剩妇孺和孩童,连吃住都是问题。”
林寻:“但按照现在的情况,曹家算得上是大户人家。”
不单是曹家,其他几户家境也不算太差。
“因为萧家将城北的地皮以十分低廉的价格卖给他们,八户人家有五户后来经商,萧家也在其中帮衬不少。”
林寻:“低到什么地步?”
“十文钱。”
林寻一怔。
“萧家此举博得仁爱之名,有关十文钱的美谈曾在大街小巷传颂,连朝廷都特赐了牌匾褒奖。”
林寻:“以你对萧家的了解,除了博名声,有没有可能会存在其他用意。”
说话时阳光一下暗了不少,乌云层叠拥挤而来,估计再过不久便会有瓢泼大雨,封钰重新迈动脚步,边走边同他道:“有没有深意,只有当事人清楚,不过萧伯父在那之后便笃信佛道,隔三差五会去寺庙拜拜。”
林寻:“寺庙在哪?”
“城外的绝地庙。”封钰道:“马上要下雨,现在去不是时候。”
林寻笑道:“佛渡有缘人,可不问时候对不对。”
他没有回封府,而是在就近的市郊租了一匹马,封钰没有阻止,只是提醒他:“回来时先把马还了,再回府。”
林寻:“我租金付到了明天。”
封钰:“如果让踏雪驹看到你带其他马回府,怕是要闹腾一番。”
林寻点头,向老板打听绝地庙怎么走。
封钰冲他摇了摇头,随后也租了一匹马,上马后道:“走吧。”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山间疾驰,没走多久,就有几滴雨落下,不等人反应,雨水就像从半空中直接倒下来一般,他们到达绝地庙的时候已经是三四个时辰以后的事情,全身被淋透,天色彻底暗沉。
大雨侵袭,除了借住在寺庙中的,其余香客早就归去,林寻和封钰刚下马,便有个小和尚顶着雨跑过来,帮他们拉马进去。
林寻表示自己来就行,“小师傅怎么不打伞?”
小和尚认真道:“师父说了,这也是修行。”
林寻笑着摇头:“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这样会容易伤寒。”
小和尚愣神的功夫,林寻已经走到他前面,花花绿绿的衣服被雨水一浇,颜色都感觉糊在一起。
“劳烦小师傅,”林寻回过头,花面具也在往下淌着水,“我们想亲自拜访这里的住持。”
小和尚摇头:“师父在打坐,现在不见客。”
绝地庙的住持德高望重,平日里拜访的人很多,有的甚至从大老远赶来,但住持每天最多只接待三四个香客,很多见不到的香客便会起争执。小和尚内心有些紧张,等了好久也没听到抱怨的话,再抬头一看,林寻仰着头做沉思状,问那位长相十分俊美的白衣男子:
“我们是就站在这里神交,还是破门而入?”
小和尚:……
封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到小和尚手上,“烦劳将这个转交给你师父。”
林寻起初不以为意,直至看清那玉佩鲜红的一角,眼神一变,等他再想仔细看时,小和尚已经拿着玉佩往里面走,似乎是要传话。
“那枚玉佩……是你的?”
封钰点头。
“雕着的是不是牡丹?”
封钰‘恩’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淋雨太久,林寻觉得头有些昏沉。
【系统:宿主曾信誓旦旦的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林寻:“男人的鬼话你也信?”
【系统:……】
两人在屋檐下躲雨,没过一会儿,小和尚小跑着过来,“两位施主,师父有请。”
一间收拾的十分干净的禅房,住持坐在蒲团上,旁边放着一枚玉佩。
“阿弥陀佛,上次见面,施主还是稚童。”
封钰回了个礼,“一别数年,大师可好。”
“数十年如一日。”他亲自为封钰和林寻倒了两杯热茶驱寒,顺带对林寻道:“这位施主,为何不坐?”
林寻指了指还在滴水的袖子。
“不碍事。”住持道。
林寻没跟他矫情,坐了下来,冲封钰使了个眼色,“认识?”
“家父生前和绝苦大师是好友。”
住持道:“令尊是少见的豁达之人,对生死看得很淡。”
封钰:“实不相瞒,今日来是向大师讨教一件事。”
住持念了声阿弥陀佛,摇头:“贫僧在寺庙修行,知道的怕是还没有施主多。”
封钰拿起茶杯,却没有送到唇边,轻轻一晃,不少水珠飞出,落在桌上,最后拼成一个‘萧’字。
住持神情有了变化,过了许久,他视线落在林寻身上,后者主动起身:“不介意的话我想去寺里其他地方参观一下?”
住持,“我的小弟子就在隔壁禅房,有需要的话可以叫他。”
林寻点头,视线状似无意扫过牡丹玉佩,转而关上门。
他没有走多远,站在树下看马,没过多久,便见封钰从雨中走来,白衣黑发,十分应景。
“可以走了?”
封钰颔首,等出了寺庙,他才开口:“恐怕你要一个人先回府。”
林寻:“你准备在这剃度为僧?”
封钰瞥了他一眼:“去药谷。”
林寻对那个满是蛇的地方没有任何好感。
两人骑马就要分道扬镳时,封钰突然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给他:“我不在府上时,用里面的钱吃喝玩乐,不要做其他的事情。”
说的再明白些,就是让他不要惹是生非。
林寻拿着钱袋,点头表示同意。
封钰给的钱绰绰有余,接下来的几天,林寻算是将城里的东西吃了个遍,今天十碗馄饨,八笼包子,再配上聚合局的酒,张记的甜点,日子十分舒爽。
而做餐点的对林寻的评价亦是很高,不但一个人就能承包全天收益,还时不时给些赏钱,有些人索性直接将铺子搬到就近的地方,方便他点餐。
初一,封钰从药谷赶回,他骑的神驹一日千里,速度极快,快到府的时候,平时空荡荡的道路此刻却是人声鼎沸,还有不少架起的炉子在冒烟。
封钰不得不下马,空气中各种各样的吃食味道交织在一起,什么臭豆腐,过桥米线,应有尽有,原本无比清幽的环境,被吆喝声打破。
先是怀疑走错了路,直到看到远处封府的牌匾才确定下来。再往前走,封钰发现前方还拉着巨大的横幅,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像是彩虹一样横跨他家门外的整条街道——
小吃一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