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舒曼给刚洗完澡的彤彤吹干湿头发，她的头发乌黑浓密粗硬，像她爸爸的，不象自己的棕黄柔软。舒曼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
彤彤忽然问：“妈，张晟睿爸爸怎么会带你出海啊？”
“你让我试试的啊！虽然希望不大，但是也许他眼睛瞎了看上我了呢？”舒曼学着她几天前的口气说着。
“妈，我那样说是怕你太骄傲，你看看你每天照镜子的样子，都快被自己美哭了是不是？讲真话，我所有朋友的妈妈里面，你最年轻、最漂亮、身材好、气质好、能挣钱，你不一定是个完美的妈妈，但一定是个优秀的女人。”开始还在开玩笑的彤彤认真起来。
“彤彤，你所说的优点里面，只有后面三条是重要的，长得美是因为你有好的遗传基因，但是永远会有比你更美的人，年轻就更不用说了，人每天都在老去。只有身材好、气质好和能挣钱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只有自己做的事才值得骄傲。”
“那他爸爸为什么带你出海呢？”
“大概是因为我们说得来，相处起来比较轻松愉快。”舒曼想了想才说。
确实是这样啊，舒曼想自己和江山在黑暗中相识，相互对对方容貌的认知仅仅靠夜色下模糊的轮廓和朋友圈了罕有的几张自拍，促使他们走到一起的真是说得来和相处起来很舒服很愉快！
“你不会跟我说我们老师最爱说的那句话吧？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年轻人趁年轻多读点书，少关心点自己的容貌。”
“老师说的非常对啊，一个人五官长什么样，怎么搭配的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可是你内在的气质能让你不好看的五官看起来蛮顺眼的，相由心生。人丑就要多读书，很正确。”
“像我们这么美的呢？”
“像我们这么美的就更要多读书啦！现在的书封面都非常精美，搁柜台上谁过都要打开看看，有些书顾客如获至宝地买走了，有些书大家翻翻又放下了。抓住眼球的是第一眼，可后面还是内容致胜。我们长这么美的人，如果内心寡淡无味那不是辜负了自己的美丽？而且天长日久，当你不再年轻的时候，内心的贫乏还会吞噬了你的美丽。”
彤彤用那种你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吧的眼光看着舒曼，只差说她最爱说的那句话：“只要你高兴就好！”
“我还是觉得他邀你出海是因为你年轻漂亮、身材好、气质好，那么多妈妈也没见他去跟谁谈谈看是否谈得来。”
“这些肯定要有啊，如果你长得丑，身材臃肿，又邋遢，谁有兴趣跟你说话啊？你自己都不在意你自己，谁在意你啊？并且我们认识，不是吗？”
“就这些？你老老实实地说，你喜欢他的吧？”
舒曼笑着看着女儿。
”你承认了，是吧？你喜欢他。妈，我好高兴，终于有个你喜欢的人了。他喜欢你吗？”彤彤伸手关了电吹风，握住舒曼的双臂，目光炯炯地看着舒曼。
“还行吧！”
彤彤一把把舒曼抱在怀里摇晃着，“妈，我好高兴。”
“张晟睿怎么看我？”
“张晟睿说你妈妈那么善良，气质好好，人又温柔，笑容又甜美，我告诉他那是你的职业素养，我还告诉他你的书店就是你的放大版。”
“难道我不是这样的吗？”
“也不是说不是，可是你的内心很脆弱、孤独又悲伤。张晟睿爸爸那么优秀的人，他的圈子里有的是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身材好、比你气质好、比你有钱的女人，妈，我有点怕你受伤。”
舒曼定定地看着女儿，发现她长大了，她们可以像两个大人一样谈话。
“可是我又希望你勇敢，你一直不够勇敢，你要承认。”
舒曼点点头，“我们说说你爸爸吧！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的，可是我不够勇敢，不敢面对。你很善良，怕我伤心，就一直不问。到你床上去，我去找点东西过来。”
舒曼把她藏在箱子底下的章铠的旧影集找出来，她爬上彤彤的床，把那些照片交给她。
“妈，如果我告诉你我偷偷看过这些照片，你会不会生气啊？”
“我猜你也偷看过。”
“妈，我一直想说，我爸好帅啊！你们看起来非常般配的一对，为什么你们会分开呢？”
舒曼看着女儿真诚而困惑的脸，“因为我们谈不来，相处起来不舒服不愉快。”
舒曼想起当年他们手牵手穿过操场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想起章铠骑着单车带自己去看电影，“我那时候每次见到他，想起他都会跟自己说：他好帅啊！谈恋爱的时候，只要隔着人群相互对视一眼，笑一笑就非常美好，就算一言不发，只要手拉着手也就十分美好。婚姻里就不一样了，太多具体的艰难困苦要面对，需要互相支持，互相帮助，给对方温暖和力量，一言不发、袖手旁观的婚姻，让人六月天里都冷得发抖。”
舒曼絮絮地跟女儿讲自己和她父亲相识相恋的过程，讲那些单纯美好的青葱岁月，以及他的沉默与消极被动；讲自己如何带他来到这个城市，在父亲的反对下固执地结婚，以及他站在一边看着自己和父亲抗争；讲婚后那段安静平和的日子和自己怀孕了还在操持一切家务的无奈；讲他父母对自己的憎恶，以及他夹在中间的苦闷；讲他在整个婚姻生活里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给自己带来的痛苦感受，以及他的出轨给自己的打击；最后，当两个人之间的一切美好被一地鸡毛的现实人生消磨殆尽时，一切都无法挽回。
舒曼说，“也许那个女孩能跟他愉快相处吧，他们回了山东，从此就杳无音讯。”
舒曼从没想过跟女儿谈论她父亲的这一刻自己会如此平静，不再有愤怒，不再有不甘心，安安静静地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讲完了自己的爱情和婚姻。
彤彤把头靠在舒曼肩上，“妈，如果他想找你是能找到的吧？”
“是的，我的手机号码在你出生以前就一直在用，从来没换过。”
“妈，如果他今天来找你，你会原谅他吗？”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很难说谁对谁错。我们的婚姻到了那一步，剩下的只有痛苦。他不作为，我不甘心，如果不是他选择了出轨，我们不会那么干脆决绝地分开，我们也许会一直这么耗着。到今天，可能已经耗尽了彼此的生命力，磨灭了对这人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信念，我们可能很早就死去了，只是在等着自己呼吸停止被埋葬的那一天。我跟你也不会这么平静地说话，我会变成一个恶劣的母亲，把一切愤怒不满宣泄在你身上。我也不会是今天这个独立的、书卷气的、温和柔软的舒曼，我会变成一个丑陋的刻薄的怨妇，不停地抱怨丈夫、孩子和上天对我的不公正。”
“如果他今天出现，我会笑着和他握握手，感谢他当年给我们一个解脱。但是，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了，彤彤，我们的确曾经相爱过，但是我们不合适。可是，我经常觉得对不起你，让你从小就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如果你长大了，有一天你想去找你爸，妈妈支持你的。”
“妈，谢谢你爱我，从不放弃我。”彤彤把头靠在舒曼的肩上。
“不，妈妈谢谢你，过去十多年里，你是我一切力量的源泉，是你让我有勇气有能力对抗这个世界给我的一切打击。如果没有你，我会像外婆一样，早就放弃我自己了。”
“妈妈，我爱你有点难说出口，可是我真的爱你，希望有更多人爱你，你要勇敢。”
舒曼抱住女儿，像她小时候一样亲亲她的额头，轻声说“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