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皇甫惠第一次将春雪和秋霜待在身边。
春雪和秋霜恭恭敬敬的站在皇甫惠身后六步处,看着眼前不远处静默站立的二人。姜王灰白的发丝以一支墨玉簪子松散的挽起,一身松青色的衣衫,一件雪白色的狐裘,风带着点点寒冷吹过,似是谪仙一般沾染了满身的凡尘却依旧不改其气质。皇甫惠一头乌发挽起在头顶,插一支棕黑色的油桃木簪子,一身黑色淬银的外袍,一件如夜幕般深沉的黑色的貂皮,似是天生不凡之相,让人看着便敬畏三分。二人具是不落俗事的人,具是有着不同凡响的气质。
而春雪和秋霜的目光,都凝聚在皇甫惠的身上,带着点点羞涩与热烈,直看的皇甫惠心里觉得有些发凉。
姜王轻飘飘的看了二人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身侧那名唤小弋的清秀少年,嘴角竟是扬起了一丝笑意。
“让你向她二人示好,这可是红丫头的主意?”
皇甫惠眼角青筋一阵阵跳动,说道:“父王明鉴。”
姜王抬头,扫了一眼皇甫惠,继续说道“你可知道她此举是何意?”
皇甫惠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或许是要我稳固她们的忠心吧。不过这等利用别人的感情的事情,惠自觉有些不妥……”
“不过是个度的问题罢了。”
姜王出声打断,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那渐渐消融的池塘,半晌无言。
“你和红丫头,是要走吗?”姜*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回父王,怕是就是近几日的事情了,还请父王莫要挂念。”
姜王沉默片刻,说道:“南昭似是已然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吧。”
皇甫惠亦是沉默片刻,说道:“她说她会处置,只托我向父王转达,请父王莫要挂念。”
“挂念?我又能挂念什么呢,反正你总是要回来的,不然怎么向圣上交差呢?”
皇甫惠眉头轻轻皱起,说道:“回父王,惠也不知道此次她又在规划着些什么,她只是托我向父王转达,一切事情她都会处置,请父王莫要挂念。”
姜王闻言微微一愣,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这个所谓的儿子。将近二十年了,他作为自己的儿子,养在自己身侧,已然快二十年了。他看着这个英气逼人的青年才俊,看着他那生而不凡的气质,不知为何,他竟突然觉得有些不舍。隐隐间,他似乎觉得要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仿佛之后就是一场诀别,仿佛自此一别就将是再也不见。
姜王忽然觉得有些疲惫,烦闷的别过身子去,开口说道:“我知道了,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你就回去忙你自己的去吧。”
声音中隐隐有几分颤抖。
皇甫惠躬身行礼,又看了姜王一眼,便转身离去,还不忘冲着春雪和秋霜投去一个浅浅的微笑。
“簪子,喜欢吗?”皇甫惠的声音是一贯的简单冰冷,但在春雪和秋霜听来,却是那样悦耳动听。二人闻言,双颊飞上桃红,原本微微低下的头变得更低了。
“喜……喜欢……”
皇甫惠见她二人如此慌张的样子,轻轻一笑,从腰间掏出几两碎银,递给了她们,说道:“帮我去买些流心凤凰酥吧,你二人也可顺便置办些喜欢的东西。”
春雪有些发愣,伸手接过皇甫惠递来的碎银,掌心不经意间与皇甫惠的指尖相触,宛如触电一般的感觉霎时从掌心传到了心尖上。春雪连忙收回了手,头垂的更低了。皇甫惠见状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轻轻一笑,自是转身向世子阁走去。秋霜和春雪向着皇甫惠离去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礼,便也相视一笑,挽着手向着府外走去。
皇甫惠的脚步微微有些匆忙。他知道,此时世子阁里,有着一个追随了他许多年的忠心耿耿的护卫。一路上,往事纷飞,拼接成一个个陌生而熟悉的画面,勾起了皇甫惠那些已然有些淡了的回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里屋里竟是飘出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梨花清香,亦如他被桦雪救起的那日,亦如他死里逃生后与他再度相见。桦雪是那一身火红的衣裙,随意的坐在桌旁,微笑着看着他。而桦雪身旁那个男子,一身修身的锦缎黑色外衫,腰间一条暗银色的腰带,还坠着一个黑木的令牌。下身一条粗麻色的黑色裤子,脚蹬一双牛筋底儿的长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那不是肃杀的杀意,也不是冰凉的孤独。那更像是某种想要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人的感觉,想要为谁抵挡住所有的不公与辛酸,为他负重前行。
“草民薛隐,见过世子爷,世子爷别来无恙!”薛隐抱拳,低头行礼,声音依旧是那种虚空的味道,只是细细听来,还有几分由心而生的波动。皇甫惠看了一眼含笑看着自己的桦雪,随即了然,便也将那些重逢的百般滋味敛住,轻轻点了点头,回道:
“不必多礼,你我已是旧识,何来那么多繁文缛节?”
薛隐闻言,抬起头来,望向眼前这个同自己一同长大的人,那些前尘旧事,在彼此交汇的眼神中共振、共鸣,渐渐的归于平静。他不再是那个南昭国的太子,他也不再是那个衷心耿耿的太子护卫。如今,按照桦雪的说法,他是在某次山贼作乱时将他救出的云游剑客,而他们,已从原来的君臣相称,变成了这般模样。
似乎一切都变了,但又似乎一切都没变。
只要他们还是那彼此熟悉的彼此,便已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