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走,越往西,天气越恶劣,风挟着沙子吹到人脸上,打得生疼。
司空曙回头看看秋月,见她早没有了在花府时的光鲜,脸上、身上全是尘土,心里竟有几丝心疼。
路上没有驿馆,看看天色已晚,司空曙看到路边有一间废弃的破屋,遂道:“看样子,今晚我们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几个人下马进了屋子,好在,屋内还算宽敞干净。
司空曙与郑侠又出去捡了一些干柴回来,用火镰点着,几个人围火而坐,拿出干粮和水,算是晚餐。
司空曙盯着火堆道:“为了治好我的失忆症,让自己遭这个醉,后悔了吧?”
秋月马上道:“不后悔!主父日后会明白的……”
司空曙又扭头看了看郑侠与胡娇道:“那你们呢?非亲非故的。”
郑侠别有深意道:“有些陪伴,再苦都觉得欢乐。”
司空曙听了,笑道:“我懂你。”
胡娇噘着嘴道:“我真是有点后悔了,要不是……”
郑侠追问道:“要不是什么?”
胡娇忙掩饰道:“其实也没那么后悔啦,只是一点点而已。”
郑侠便不再追问。
几个人拿出御寒的衣服盖在身上,胡乱睡了一夜,天亮后继续出发。
马不停蹄赶了一天路,还未到申时,忽觉风住,身上也暖和起来,郑侠道:“桑梓要到了。”
又往前行了数里,却见青山隐隐,碧水悠悠,垂柳依依,水畔十几户人家,安静卧在大山的怀抱里。
郑侠道:“这便是桑梓了。”
司空曙叹道:“世上竟有此等人间仙境。”
秋月也道:“此地钟灵毓秀,想那神医,定身怀绝技,一定能治好主父。”
司空曙听了,回报秋月一个善意的微笑。
众人下了马,由郑侠带着向村内走去。转过一带黄泥筑就的矮墙,忽见喷火蒸霞般上百株杏花,深处有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梓、榆、柳等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
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辘轳等物,下面是一片田地,分畦列亩,长满佳蔬菜花。
郑侠道:“这就是神医和他徒弟的住处了。”说完,上前轻叩柴扉。
良久,方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一身粗布衣裳,身板挺直,模样周正,郑侠忙道:“想必您就是程子野前辈,冒昧前来打扰,我们找神医公孙夏。”
程子野面无表情道:“家师不在。”
郑侠道:“我们可否进去等他?”
程子野听了,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方让开道,请他们进来。
进了大厅坐下,程子野给众人端来几盏热茶,便坐在一旁低首翻看书简,不再搭理他们。
眼看红日西斜,几个人正百无聊赖之际,从外面进来一个男子,约五十岁上下,身材魁梧,肤色黧黑,浓眉大眼,蓄着一指长的胡须,手里还拎着一坛酒。
众人猜测这便是公孙夏,忙站起身来,郑侠作揖道:“公孙前辈!”
公孙夏斜睨了他们一眼,问程子野道:“这些人哪来的?”
程子野也站起身道:“说是来找师父您的。”
公孙夏回头看了郑侠一眼,边坐下边道:“找我什么事?”
众人方又坐下,郑侠道:“久闻子夏医术高明,特带朋友前来求医。”
“是哪位有疾啊?”公孙夏又问。
司空曙忙道:“是小人。”
公孙夏盯着司空曙看了一阵,“呵呵”笑道:“既是神医,便不会随随便便给人瞧病。你的病并无大碍,看你们风尘仆仆,定是远道而来,今晚在这里住上一宿,明日原路返回吧。”
秋月听了心内着急,正欲说话,司空曙拦住她道:“子夏说得有理。多谢收留,我们明日便会离开这里。”
胡娇却一跃而起道:“你算什么医工!我们千里迢迢赶来,你却一句话就打发了。”
程子野也跳起来道:“你这姑子,休得撒野!”
郑侠忙道:“大家稍安勿躁!自古医者治病,都是要收诊费的,我们带足了诊费。”
公孙夏冷笑道:“那是别的医工,本人瞧病,只看缘分,瞧着顺眼便治,不顺眼便不治!”
秋月也道:“您到底瞧我们哪里不顺眼?”
公孙夏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司空曙忙道:“子夏说得对,凡事皆靠缘分,缘分二字,又最不能强求。”
胡娇不甘心道:“那我们就这样白跑一趟?”
司空曙笑道:“怎么会是白跑?一路上所经所历,都是收获。”
众人都不再说什么,晚饭后,程子野将司空曙等人安排在另外两间茅屋歇息。
秋月和胡娇虽司空曙、郑侠进了房间,秋月道:“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明日我们再求求他。”
司空曙道:“这位公孙夏,既不爱财也不爱名,行事只靠好恶,既然他不喜欢我们,你再求也没用。本来我这病就是可治可不治,又何必讨人嫌。”
秋月听了,落下泪来。
司空曙忙道:“你怎么哭了?是我说错了什么?”
秋月抽泣道:“主父竟说,这病‘可治可不治’……”
郑侠明白秋月的心情,忙道:“明日,我们会再做一次努力,不会轻易放弃。”
无论怎么讲,大家心里都免不了失望,遂无语各自去休息。
次日早饭后,司空曙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几上,对公孙夏道:“我们几个无故在这里叨扰半日……我知道此举很俗,但除了银子,我想不出更好的致谢方式。”
郑侠张口欲说什么,被司空曙用眼神制止。
公孙夏瞅着那锭银子道:“合理!你们在我这里吃住,留下资费,很合理!不过,我看你头部受过重创,应该没有完全恢复,你确定就这样放弃治疗吗?”
秋月听了,忙双膝跪倒,磕头道:“子夏不愧是神医!秋月恳请子夏,为我家主父医治!”
公孙夏扶起秋月,自言自语道:“你是他的婢女?不像啊……难道,老夫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郑侠看到秋月下跪,正自心痛,又听公孙夏如此说,忍不住抿嘴偷笑;胡娇在一旁,也暗暗发笑。
司空曙若有所思道:“我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有她这样的婢子。”
公孙夏对司空曙道:“好吧,看在你这个婢子的份上,老夫给你瞧一瞧。”
秋月听了,欢喜道:“谢子夏!”
于是,几个人便住下来,公孙夏先替司空曙把了把脉,说道:“你的头受创后,头部淤血未散,压迫神经,导致失去部分记忆。”
司空曙道:“没错。”
公孙夏道:“想让淤血快速消散,从明日开始,我给你针灸,可能会有点痛。”
司空曙道:“无妨。先谢过子夏。”
公孙夏又瞅了瞅他四人,一脸嫌弃道:“今日,你们可去湖里洗个澡,换件干净衣裳,再去村里转转。”
郑侠欣喜道:“是!”
于是,秋月回屋拿了几件干净衣裳,几个人欢天喜地地来到湖边洗澡。
虽北方的时令已进入初冬,可这里的湖水却依然温热。
司空曙与郑侠背朝湖坐在一颗杏树下,秋月和胡娇先下水,二人上岸后穿好衣服,相携进了杏林,司空曙与郑侠才脱衣跳入湖中。
胡娇对秋月道:“这下好了,子曙的记忆肯定能恢复。”
秋月一脸娇羞,甜蜜道:“嗯。”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司空曙与郑侠方来到林子里。秋月与胡娇遂返回湖边,将换下的脏衣服洗净晾晒,稍后,又去帮程子野浇园摘菜,晚饭后,四个人便早早回屋歇了。
次日一早醒来,秋月只觉得神清气爽,穿好衣服后,想去井边汲水,打开门,却发现门口放着一只木桶,里面盛满水。
秋月知道是郑侠干的,便舀水洗漱后,提了剩余的水来到司空曙房间,服侍他洗漱。
秋月边替他梳头边道:“昨晚睡得可好?”
司空曙笑道:“连日来第一个安稳觉。”
秋月听了,取笑他道:“原来,并不像主父口中讲的,此疾可医可不医。”
待她将头发束好,司空曙站起身笑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
秋月听了一怔,暗道:“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抬头,却发现司空曙早已出门去了,遂叠好被子,将屋内清扫干净,也带好房门出去了。
辰时,公孙夏领着司空曙进了内室,将其余人关在门外,又令他坐下,掏出一包银针,开始给他在头上行针。
大约过了一刻钟,司空曙的额头就滚下豆大的汗珠,头顶丝丝缕缕冒着热气。
每隔一刻钟,公孙夏都会旋动银针,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将针全部拔掉。
“怎么样?有没有感到清爽一点?”公孙夏问道。
“嗯。”司空曙道:“似乎有清爽的感觉。”
公孙夏道:“这才是第一次,子至少需要针灸够七日。”
说完,公孙夏将用过的银针凑在烛火上烧烤,又擦拭干净,按原样放回布包收起,方同司空曙一起来到室外。
见他二人出来,秋月等人“呼啦”一下站起来,问道:“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