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路上,司空曙想道,原先以为阻力只来自月儿的家人,没想到,如今如霜也从中作梗。
进了院子,见前厅的大门敞开,秋月在门口踱来踱去,抬头看见了他,跑下台阶迎上来道:“子可算回来了!”
司空曙笑而不语,随秋月一起进屋,秋月又问:“姨祖母跟子说什么了吗?”
司空曙道:“没说什么,只是跟我聊了聊她的生意。”
秋月道:“现在家君家母已平安回家,我……”
司空曙摇摇头制止她道:“他们现在刚回家,别说这些让他们烦心的事。”
秋月低眉敛目嘟囔道:“我不想看你受委屈。”
司空曙道:“为了你,受点委屈也值得。”
秋月听了,方转忧为喜。
几个人在花府逗留了几日,花凯与雨欣幽期密约,诉不尽相思情意,知道雨欣明日要走,是日晚饭后,来到雨欣房间,对她说道:“你只随他们放心家去,等家君家母休养一阵子,我会央他们请媒人上门提亲。”
雨欣道:“说到媒人,我倒是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花凯道:“你说,看跟我想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雨欣欢喜问:“这么说,你也想到了?”
花凯点了点头。
雨欣道:“那我们同时写在手心里,然后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说罢,二人果真提笔,在掌心里写了一个字,然后同时伸开,只见两人写的,都是一个“曙”字。
二人相视一笑,花凯道:“看样子,这个媒人,非他莫属。”
雨欣道:“且不说子曙为人正直、坦荡、足智多谋,于我们两家又相厚,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
“嗯,你放心吧。”花凯道。
二人又说了一阵体己话,看看戌时将尽,花凯才离开雨欣,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辰时,司空曙、秋月、雨欣告别花府一家人及如霜,乘车踏上返程。
回到长安,二人先将雨欣平安送回府中,到家后稍事休息,司空曙便亲自动手,要将两家之间的暗道封死,两日后完工时,已近申时。
司空曙先去沐浴更衣,秋月早在书房备好了热茶,待司空曙进来,忙道:“快坐下歇歇。”
司空曙依言在秋月身边坐下,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道:“这房子,看来我们也住不久了。”
秋月环顾四周道:“要离开,还有点不舍,不过,我还是更想回到素心宫。”
司空曙道:“你不是一直想去杏花烟雨的江南吗?现在烦事已了,我陪你去吧。”
秋月道:“我本来想将我们的事告诉家君家母,然后再一起去江南……来日方长,你确定要现在去吗?”
司空曙抓起她的手揉捏着,沉吟道:“来日……”欲言又止。
秋月道:“子放心,此生,我定会陪在你身边。”
司空曙轻揽她入怀,动情道:“我明白……”
秋月柔声道:“我听子的,那我们明日就动身去江南。”
司空曙松开秋月道:“万一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是说万一……我看,郑侠很不错。”
秋月不悦道:“没有这种‘万一’,我是素心宫宫主,自己的事,我可以自己做主。”
“可是……”司空曙道,“我不想你与令尊、令堂有分歧和不快。”
“即便真有分歧和不快,那也是暂时的,若与子分开,我此生都不会快乐。”秋月道。
司空曙低语道:“你会慢慢忘掉我……”
秋月握住他的手,焦急道:“好好的,为什么又说这种话?是不是祖姨母对你说什么了?那日在席上,我就觉得她很不友好。”
司空曙忙掩饰道:“没有,她没说什么。好了,不说这些,说说你想先去哪里?”
秋月以为司空曙只是有些不太自信,便暂将烦恼抛开,略一思忖道:“去某个水乡待一阵子,我觉得,水是天地万物的眼睛,是自然灵气之所在。”
司空曙笑道:“我还真知道一个极好的地方,早年,自己一个人四处游历,在那里还待过一段日子。”
秋月欢喜道:“那太好了,带我去看看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至掌灯时分,方用过晚饭,分头去休息。
次日辰时,二人在餐室遇到,司空曙道:“我觉得,你还是扮上男装比较好。”
秋月笑道:“嗯,荷香已替我准备衣物去了。”又道,“咱俩走后,让她们将这里整理整理,回素心宫去吧。”
司空曙问道:“那乐坊的人呢?”
秋月道:“她们……先继续待在长安,等我从南方回来再说。”
早餐毕,秋月又回到卧房,换上男装,司空曙早已将马匹备好,二人遂飞身上马,并辔前驱。
话说胡娇,听说郤婕去世,心中希望又起,一直惦记着雨潇。
胡姬看出她的心思,遂将她叫进自己的房间道:“我看你这几天心神不宁,是不是有什么事?”
胡娇忙掩饰道:“没有啊,没有……我很好。”
胡姬道:“你是不是想去见雨潇?”
胡娇见心事被戳破,索性央求道:“阿母,求求你,让我去见见他吧!”
胡姬怒道:“糊涂!当初,不管是什么原因,雨潇选择了郤婕,可见你在他心中没那么重要!如今,郤婕自尽,反而在雨潇心中成了永恒。你现在去找他,是自取其辱!”
胡娇泪如雨下,哭道:“这些我都明白,可我就是没办法不想他。”
胡姬见她哭得可怜,揽过她道:“傻孩子,阿母都是为了你好。过一两日,我们就要回青草堂去,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胡娇听了,抹了抹眼泪道:“我们要回青草堂去吗?”
胡姬松开她道:“是,这是你祖母的意思。现在郤至已死,我们的威胁解除,也该回去了。”
胡娇暗忖:反正,无论去了哪里,我都是孤单地一个人,没有伙伴、没有朋友、没有恋人……想到这里,遂道:“我帮羽衣姑姑收拾东西去。”
胡姬柔声道:“去吧。”
待她离去,胡姬轻声叹了口气。
数日后,十三娘举家南迁,又回到了青草堂。
闲得无聊,胡娇便独自去湖边抓鱼,或者练功。
是日,十三娘见胡娇出去,命胡姬推着自己回了内室,说道:“是时候,该复仇了。”
胡姬有点意外,茫然问道:“复什么仇?”
十三娘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忘了吗?当初我们为什么抚养胡娇?”
胡姬苦笑了一下道:“呵!时过境迁,我觉得,已没有什么仇可复了。”
十三娘怒道:“没骨气的东西!你忘了秋海棠是怎么对你的?”
胡姬黯然道:“我早已不在意了,况且,我还害得他们夫妇坐了一年牢。”
十三娘扯着脖子嚷道:“你不在意,我却不能不在意!是谁将我害成今天这个样子?她如冰、秋海棠……子孙满堂,可我们母女呢?”
胡姬低首,轻轻道:“我认了……”
十三娘见说她不动,遂沉吟道:“起初,我和如冰是要好的朋友,可是……她深居简出,却有那么多男子慕名而来;而我,付出满腔真情,却遇不上一心人。我不服……”
说到这里,十三娘扭头看了看胡姬,见她听得认真,遂继续道:“我几次三番求她教我练驻颜功法,可她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于是,我便萌生了抢的念头……”
十三娘忽然激动起来,说道:“还有你!若那花朵只是素心宫的一名普通弟子,秋海棠会娶她吗?可她摇身一变,成了如冰的小女,秋海棠便抛弃了你,这种男子,你还须对他念旧情吗?”
胡姬嗫嚅道:“不是念旧情,是对他的一切,我都不再放在心上。”
“那胡娇呢?”十三娘道,“我们千辛万苦将他们的孩子养大,是图什么!”
“我……”胡姬一时无言以对。
十三娘语气稍缓道:“这把剑,我们磨砺了这么久,是该把她挥出去的时候了,留在身边,又有什么用!若有一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怕我们留也留不住。”
胡姬辩驳道:“虽然有的时候我对她有点严苛,可这么多年,我们情同母女……”
十三娘道:“你醒醒吧,这个孩子,我们是留不住的,同你留不住秋海棠是一个道理,她只能是我们复仇的工具。”
胡姬听了,沉思半晌,方道:“那就听阿母的。”
十三娘欢喜道:“这便对了。从现在起,你每日督促她练功,静候时机。”
胡姬应声道:“嗯。”
从十三娘房间出来,胡姬来到外面,远远看到胡娇一个人在湖边玩耍,便在一株倒伏的枯树上坐下,出神看着她。
若说自己不爱胡娇,那不是真的。十七年,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若说自己爱她,她承认,这爱不纯粹,夹杂着恨的成分。
尤其是在胡娇小的时候,她常将自己对秋海棠和花朵的怨恨,发泄在她身上,即便是现在,她也时常会提醒自己过往的伤痛……也许阿母说得对,胡娇留不住、留不得,与其将她拱手还给花朵,还不如让她去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