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议事毕,朱松将奏章呈上,内侍接过捧给皇帝,皇帝翻开只看了几眼,便怒气冲冲合上道:“诸位退下,朱子留下。”
大臣们都匆匆退出,朱松膝行向前,俯伏参拜。
皇帝道:“你奏章上所言,全部属实吗?”
朱松道:“全部属实,下臣派御史中丞向戍、侍御史孙鹏前往实地调查,调查结果与证人所言一一吻合。”
“那官银一事呢?”皇帝又问。
朱松道:“孙林交给下臣的证人,指认与他接头的人是郤府的管家郤岩。只是,郤岩受郤至的恩惠颇深,抵死不肯承认。”
皇帝听了,沉思良久,方道:“传朕旨意,郤至罪大恶极,斩立决,其家属全部外放北地。至于赵雨潇的夫人郤婕,朕法外开恩,就由他本人严加看管。至于其他人,子酌情判决就是了。”
朱松道:“喏!”
皇帝又道:“子陪朕,去廷尉监看看郤至。”
朱松忙应道:“喏!”
于是,皇帝由朱松与内侍陪着,起驾前往廷尉监。
话说郤至自入狱以来,一直认为自己所做的事天衣无缝,不可能被翻出来,至于通敌一事,压根就是子虚乌有,查无实据,皇帝自然会放了他,所以,每日该吃吃、该睡睡,并不担心。
只是,他想起自己十年前诬陷郑皓,如今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报应”?
转念,又觉得不可能,莫不是有谁故意陷害?若果真如此,这人必是来自军营,难道是——雨潇?
想到这里,他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原来,雨潇平日里的恭顺都是装出来的!可叹自己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不仅害了自己,也葬送了郤婕的幸福。
若真是雨潇,恐怕这一次,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就听狱卒喊道:“皇上驾到!”
郤至听了,慌忙俯伏参拜。
牢门打开,朱松、杨干、内侍陪着皇帝走了进来,皇帝看了一眼面容憔悴的郤至道:“朕来问你,你有没有勾结匈奴元帅乞石烈?”
郤至忙顿首道:“下臣冤枉,下臣从不认得什么乞石烈!”
“好。”皇帝道,“那么,郑皓呢?郑皓的案子是你一手查办的,你就让偎红楼那个相好的,伪造郑皓通敌的书信,至其冤死?”
郤至听了,心中一凛,暗忖:难道红椒果真背叛了我?却仍嘴硬道:“下臣确实去过偎红楼,也确实认识一名异族女子,可并没有伪造书信之事啊,望陛下明察。”
皇帝并不与他纠缠,接着问:“赵安,朕命你们一同去南方赈灾,你却在返回途中,在青草坡谋害了他。”
郤至的身体开始发抖,暗道:“看样子,陛下什么都知道了。”
不及他回答,皇帝又道:“朕让赵雨潇押送的赈灾官银,又是你指使人劫走……郤至,你枉负皇恩,万死难辞其咎!”
说罢,皇帝拂袖而去。
郤至呆呆伏在地上,惊惶想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所有的旧事都被翻出?一定是雨潇!一定是他!”
想到这里,膝行至栏杆边,向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喊道:“陛下,下臣冤枉,都是雨潇那个小人,是他在陷害下臣啊!陛下,您一定要相信下臣啊……”
郤至在绝望中挣扎的声音,在四壁激起回响,却没有人应答。
朱松恭送皇帝回了未央宫,看看刚到巳时,便回到官衙,命士卒将郤岩带上来。
郤岩进来后,跪倒在地。
朱松道:“圣上已颁下旨意,将郤至斩立决,你若肯将实情说出,本官会酌情从轻发落,你若还是顽固狡辩,那就只能随你那主子去了。”
郤岩听了,吓得体如筛糠,暗忖,既然大势已去,不如将实话说了,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遂道:“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松道:“前去抢劫官银的都是些什么人?”
郤岩道:“小人只认识其中的一个,是偎红楼红椒的同乡,常往来于长安与漠北之间,做些皮毛生意,红椒曾托他给养父捎银两,故而相熟。其余的人,都是此人招揽来的,小人并不认识。”
朱松又道:“那这些人现在何处?”
郤岩道:“他们拿了银两,就回到漠北,具体在何处落脚,小人并不清楚。”
朱松听了,威严地“唔”了一声,遂命人让他在供词上签字画押,复将他带了下去。
随后,朱松又命人将御史中丞向戍、侍御史孙鹏请来,三个人商量良久,最终作出决定,孙鹏将判决记录如下——
“犯妇其其格,伪造书信,念其出首郤至有功,判入狱一年;胡姬出首郤至有功,无罪释放;郤岩乃郤至帮凶,监禁五年。商人秋海棠、花朵夫妻系被陷害,即日起起无罪释放。”
判决执行,一切尘埃落定。郤至被处决,郤岩被收监,周氏、郤克等人,均被流放北地。
郤婕听说了这些,整日以泪洗面,雨潇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早出晚归,是日,郤婕重匀粉面、再整云鬟,等雨潇回家。
雨潇至酉时方回。
郤婕见他回来,将灯烛点亮,雨潇才发现她今日不同往时,夫妻二人相对坐了,郤婕道:“君舅(公公)被阿翁所害,是真的吗?”
雨潇听了,有点诧异,仍如实答道:“是的。”
“那子为什么还要与奴成亲?”郤婕又问。
雨潇一时无言以对。
“是为了利用奴复仇,是吗?”郤婕道。
雨潇举目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否定的勇气。
“这么说,子从来就没有爱过奴,是吗?”郤婕又问。
雨潇低首道:“不是……爱过……”
郤婕落下泪来,说道:“对,奴听说,奴与家人得以保命,是子在皇上面前求的情。”
郤婕接着道:“子要替君舅(公公)伸冤,没有错,错就错在,不该娶奴。”
雨潇嗫嚅道:“那个时候,我刚入朝堂,外舅(岳父)有此美意,我不敢忤逆……”
郤婕忽然间泪如雨下,说道:“可惜,奴不能陪子白头……”
雨潇心中五味杂陈,匆匆说了句“对不起”,起身回了内室。
一宿无话,雨潇次日醒来,发现身边不见郤婕,出了卧室,猛抬头,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郤婕一根白绫悬于梁上,早已气绝身亡。
雨潇又惊又痛,跌坐地上。奴婢们听到动静,全部赶来,顾不得伤心惊惧,七手八脚将郤婕放下来,置于榻上。
雨潇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发现案上放着一封信,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家君害死君舅,令奴无颜面对良人(丈夫);良人伸张正义,致家君身首异处,令奴无颜见家母、兄弟。天地之大,唯奴无存身之所;来日方长,良人须善自珍重。——贱妾郤婕绝笔”
雨潇看罢,泪如泉涌。
话说秋海棠与花朵,终于可以重见天日,是日,秋月与司空曙早早乘车来到宫门口候着,见他二人出来,疾步上前,紧紧相拥。
秋月抱着花朵,二人泪流满面;司空曙与秋海棠也眼含热泪,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司空曙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上车,我们回家!”
几个人相互搀扶着上了车,回到司空曙府中。墨雨与荷香早备好了丰盛的酒席,待秋海棠与花朵沐浴毕,方入座开席。
秋月坐在父母中间,又是布菜、又是劝酒,笑语欢声,幸福洋溢;司空曙坐在她对面,也是喜悦无以言表。
一家人用过晚饭,又去了书房,一边吃茶,一边秉烛夜谈,至戌时将尽,方去歇息。
次日辰时,传来郤婕自尽的噩耗,司空曙叹道:“也是一个贞洁烈性女子!”不禁肃然起敬,遂携秋月来到雨潇府上,吊唁慰问。
雨潇见了司空曙,禁不住痛哭失声,说道:“只要她愿意留下来,我定不会为难她,谁知她竟会走这一步……”
秋月不禁落泪道:“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中,她定是不愿苟活……赵子不必过分悲哀,她也算是解脱了……”
司空曙道:“月儿说得有道理……”
听了他二人的劝解,雨潇心里方稍安宁了些。
司空曙又问还缺什么东西,何时出殡,雨潇一时答不上来。司空曙见他沉溺伤痛,便主动替他分担,将一应所需之物,交待下人分头去办。
陆续有同僚前来吊唁,三日后起灵,风风光光葬于城西。
办完郤婕的后事,司空曙与秋月,又打算着亲自送秋海棠与花朵回清源镇。
秋月暗忖:现在严君(父母)已出牢笼,花凯与雨欣的事也该抓紧,遂找司空曙商量道:“此次回清源镇,我想带雨欣同去。”
司空曙明白她的心意,便含笑道:“也好。”
秋月道:“那我现在就去跟雨欣说。”
两家做邻居已一年有余,秋月第一次从正门进了魏氏府中。
听奴婢来报秋月来了,魏氏母女忙迎了出来。魏氏虽大仇得报,却失了儿媳,喜悦中终难免缺憾,眉宇间仍笼着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