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揽舟和洛北风离开以后,此地寒潭之中便只剩下了尚无欲和子泪两人。寒潭的水打湿了子泪身上薄薄的衣服，湿哒哒的衣衫贴着他的肌肤勾勒出他完美的腰线。
而尚无欲身上未着寸缕，又是修行至阳至纯的内功,即使在寒潭之中,也浑身滚烫得紧。
刚才子泪的情绪濒临崩溃,尚无欲很恰好地给了他一个释放的契机，至少他不想在息揽舟和洛北风面前崩溃，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向青霜山的人低头。
似乎也感觉到子泪缓过劲来了,尚无欲慢慢地放开了搂着子泪的手。却不想被下一个瞬间就被子泪按着脑门狠狠地整个人闷入水里。
若非是他打小水性好，子泪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险些就叫他呛了水背气过去。偏偏对着子泪那红着眼眶恶狠狠地说“不是让你泡在寒潭里面好修复你受损的经络吗！你出来做什么？！”的样子,他偏偏就生不起气来。
尚无欲憋闷在水底，看着子泪红着的眼睛,透着水光折射看过去的，那眼眸纯黑亮丽就好像是世间不可多得的黑色珍珠一般,叫他一点也不想眨眼睛。
岁月悠悠,又是修习静宗心法,尚无欲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让他心动的人了。其实,他静静地坐在七叶莲笙那株种子的地方等候了少说千年，并非子泪以为的几百年。
静宗里头知道他的人极少,他也一向为人低调，若非是玄天门那个枕江真人曾写过一本《正玄承师记》，只怕当今天下知道他尚无欲的人也不多了。
千年悟道，一念成佛。
到了神境的佛修,多少能够窥视天道、算出机缘变化，尚无欲知道自己最终与此七叶莲笙无缘，却看不透缠绕在这种子上头千匝的红线丝头。
没有成为佛修之前，他一样曾经是个凡人，也曾经会对世间的一草一木动心动情，也曾经有过狂热的感情、炽热的心，然而青灯古佛相伴，佛法与修为日渐精进，这些也就变成了一场空，全部冻结了起来。
加上极北之地里面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的世界里面除了白就是黑，甚至是原本有颜色的东西在他的眼里也只会变成一片黑白。
然而当七叶莲笙种子开花的时候，尚无欲却看见看了色彩，像是突然绽放的光明，一点点地在他的世界里晕染开来，渐渐染满了整个世界的色彩。
七叶莲笙开花的时候，尚无欲看见了他世界里面唯一的光。
只是这光芒耀眼到有些张牙舞爪罢了。
等头顶上的压力缓缓地减缓了，他经络里面那些暴戾的热气也散开了，身上的痛苦渐渐缓解，尚无欲深吸一口气从水底爬了起来，挂着满脸的水珠，冲着子泪道了一句“多谢”。
子泪轻哼一声，别过头去，没有再说什么。
他似乎不想和尚无欲多待，看着尚无欲无事以后就欲转身就走，手臂却忽然被尚无欲给拉住，他没有回头，尚无欲也没有开口。
“放手。”子泪淡淡地开口，声音之中透着疲惫。
看着他那样绝望的模样，尚无欲却没有开口，直接拽着子泪的手一个反身将他压到了水中——
“你干什么——？！唔……咳咳咳——”子泪慌乱起来，可是根本敌不过尚无欲的力气，直接被这个和尚按到了水底上，呛了好几口水，一时间喘不上气，渐渐窒息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自己躺在寒潭底的隐庐之中，尚无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
“这就是你费尽心思想要复原的一切吗？”尚无欲活过了太久的岁月，他虽然没有见过忘忧，可是在北地静宗里头，他早就已经是个神境的大能了，窥视天道、寻觅往昔并非难事。
这里的一片狼藉，还有子泪脸上崩溃的表情，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子泪咬紧嘴唇，倔强地没有说话。
这些年，所有人都在劝他放下，忘忧心里只有一个人，他就算复活了忘忧，青霜已经离开了，忘忧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何用。
他不是不懂不是不明白，但是他就是不愿意放手。
这个寒潭底的隐庐，还有隐庐里面那断琴，就好像是子泪藏在心中的伤口，明明没有痊愈但是外面结了痂，看起来就像是没事一般，但是内里却完全腐烂了。
多年来，子泪一直在找寻各种方法复活忘忧，哪怕只能看见一个残影，可是如今他做到了，但是他的师傅却轻易地就毁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子泪的骄傲不容许任何人看到他的自卑和怯懦，但是偏偏今天尚无欲非要闯入这个地方看了个干净。这个大和尚对他没有多坏，所以子泪无措，只能坐在那里发愣。
“……”尚无欲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放下我执，才能不食苦果。施主既然救了小僧，小僧便也渡你一回罢。”
说着，只是轻轻念了一道经文，地上碎裂成了灰烬的那架断琴竟然在白色的光晕中渐渐复原了！子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琴，几乎像是要把那东西生吞下去。
而且在子泪惊讶的时候，尚无欲甚至悄悄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小段香放置于香炉之中，点燃了玄天门的香炉。香味四溢的时候，子泪终于听见了久违的琴声——属于他师傅的琴声。
眼前还是那个隐庐，可是却好似又不是了，窗外洒落下来了浅白色的阳光，阳光之中隐隐约约有一个青色的人影，正在琴台前抚琴。
“师傅？”子泪轻轻唤了一句，一抹脸变得满脸冰凉，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那个青色的人影模糊不清，可是子泪却清晰地听见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那个人缓慢地走了过来，然后拍了拍子泪的脑袋：“何必，又是何苦？”
何必为了见他一面费尽心机，又何苦为了见他而糟蹋了大半辈子。
子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捉着那个人的手一丁点都不想放开，无论何必还是何苦，他都想要见师父一面，他不想一个人等在忘忧谷只能等到一封轻薄的书信，只能等到一个他脸遗骨都拿不到的绝望结局。
琴声一直没有断过，虽然那个青色的人影明明站在了他的面前。
或许是因为忘忧是祭炉而死的，子泪现在一点儿也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就好像是雾里看花，总是朦朦胧胧隔着一层惨白的雾气。
不过这一点对于子泪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忽然有点想笑，于是也就笑了出来，他笑着，可是脸上又挂着泪水，这幅不哭不笑的表情闹得他自己都有些无奈——
那和尚说的对，他的“我执”还真是厉害。然而佛法普度世人，放下我执多么困难。
那个青色的人影看着子泪这个样子，又摇了摇头，琴声斗转激昂，他们所处的位置忽然发生了改变，从隐庐变成了青霜山顶的竹林之中，然后白雾就散了——
子泪看见了那个燃烧得火红的剑庐，看见了自己站在剑庐旁边凝眸看着那柄宝剑的师傅。
“不要——！”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子泪就明白了他身处的时间点，然而他的师傅根本就没有听见他凄厉的痛呼声，还是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剑炉之中，青色影子仿佛浴火的蝶。
然后那柄剑就发出了奇怪的光芒，然后神光大现，神兵现世。
紧接着，子泪听见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然后便有一个人披散着长发奔了出来，那个人有着一张冷峻的脸，看见神兵的时候明显眼眸亮了亮。
“呵，”子泪嗤笑一声，可是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这个人是青霜，他虽然没有见过，可是那一眼，他就知道是青霜。
正是这个男人，一心醉心武学，无视他师傅的一腔情意，最终才逼死了他的师傅。
然而青霜眼中的光芒在看见了剑炉的时候，却很快暗淡了下去，那柄神兵认主，很是欢快地来到了青霜身边，但是，子泪却看见青霜眉间闪过了复杂的神色，竟然一开始并不接受。
神剑委屈地围绕着青霜转了几个圈之后，青霜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才将剑收入怀中，可是之后，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好像是消失了，眼中的光芒都散去。
然后，子泪听见了“呯——”地一声巨响，剑庐被炸成了碎片。
灰尘之中似乎又有人赶过来，不过子泪却看见青霜一个人缓缓地离开了青霜峰顶，离开了这里，之后白色的雾气又重新回归到了子泪的眼前，琴声也戛然而止。
“子泪，你总觉得，是青霜负了我，对么？”
莫说是子泪，天下人都这么觉得，甚至是青霜山之人，千鹤便是因此被逼疯的。青霜不会回头，忘忧更不会回头，因此才有了他们几人的悲剧。
子泪想要点头，但又不太明白忘忧叫他看剑庐的意思。
“他若负我，”忘忧轻笑一声，“你又是从何处抢来的残剑断琴呢？”
“可是……”
“世间的感情有千千万万，青霜的感情于我来说却已经足够了，”忘忧笑，“能做任何人的破例，都是幸福的，无论这份幸福是否用海誓山盟许诺。你明白了么，子泪。”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忘记了设置发送时间_(:3ゝ∠)_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