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太对劲。”她说道,她挠着左臂,肩膀向前倾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的眼角余光总会看到某些东西,那些动作、影子……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她望着多利安。在多利安的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在贝吉丝身上看到这种感情,它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
是恐惧。
“我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而且我还会听到声音。”她说。“有东西在墙后面刮墙的声音,有时候……还有尖叫声……拉长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但我不知道那些声音是哪来的。我一直都没睡觉,因为睡着之后的情形更可怕……我梦到的东西,还有我……我在梦中做的事情。”
多利安等待着,没有回话,他知道贝吉丝需要把这些都说出来。“而且不只是我,”她继续说道,“其他人也都这样,只是没我这么严重。可能只有克兰斯顿没事……因为他做过脑叶切断手术。他们帮他改造几次了?”
多利安耸耸肩。有人说克兰斯顿第一次神经改造没成功,不得不再次改造。甚至有谣言说他已经进行过很多次手术,导致大脑受到永久性损害。小队里没人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就连多利安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克兰斯顿是名优秀的士兵。
贝吉丝继续说道:“在索尔二号星上拿到那个东西之后,我就开始出现这些问题。是我找到了那个圣物,亲手拿起它,把它带回来……那个时候我就感到毛骨悚然,现在也如此。”
“去军医那里检查过吗?”多利安问道。
贝吉丝摇摇头。“还没有,这些事情……我不想让指挥中心知道,我不想被当成疯子。”
“好吧。”多利安谨慎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我也……有点不对劲。我希望你能去检查一下,至少检查一下身体上的问题。小队的其他人也都一样。可能——我是说可能,虽然我们穿了护甲,但是说不定还是感染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也有可能是回来的路上感染的。说不定军医能把我们的病……”
鸟叫声在他身边的桌子响了起来,副官的头像随之浮现:“贝吉丝上士,一等兵霍普来电。”
“接起来。”贝吉丝说。
霍普的声音从投影仪底座传来:“报告上士,我是霍普,你看到斯潘纳提了吗?”
“他应该是在站岗吧,”贝吉丝困疑惑地看着多利安,他也点着头。
“是啊,我来换他的班,”霍普说,“可是我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见了。擅离职守可不是他的作风,对吧?我担心……”
霍普总是爱担心,可这一次他的担心说不定会成真,多利安不禁想道。
多利安来到了第二库房,这里存放着他们从索尔二号星取回的圣物。霍普正在库房前紧张地来回踱步,他原本应该在这里换斯潘纳提的班。
“找到他了吗?”那位年轻人一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一边问多利安。
多利安停下脚步,盯着库房大门,想起门后存放的东西,他忽然楞了一下。“没找到。”他答道,不假思索地走近库门,把衣袖上的识别卡贴在识别器上扫描。
“你……你不应该进去,”霍普说。
“我知道。”多利安答道。门开了。
他走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明亮的白色灯光照亮了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房间四周空空荡荡,靠近中心的放置着一个基座,圣物就在基座上方悬置着。它看起来平淡无奇,只是一块黑色的方形石板,约有多利安的一半高,石板中央的边缘向内侧微微地弯过去。明明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斯潘纳提就站在一米之外盯着它看。
斯潘纳提没有注意到多利安,他的头歪着,手臂垂在两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的两眼空洞地盯着圣物,就像是进入了深度催眠的状态中。他的表情松弛,姿势古怪,让多利安不禁想起那个盯着尸体的疯子。
“斯潘纳提”,多利安叫着他。
他没有反应。
“斯潘纳提!”他大声呼喊,他的声音在墙壁间回荡。
他眨了眨眼,抬起头,目光也移开了。
“哦,”他说道,“哦,好啊,长官。”
“霍普十五分钟之前就来替你的班了,”多利安说道。
斯潘纳提的目光依然看着远方,仿佛还在做白日梦一样。他吞着口水说:“我好像,那个,没注意到时间。”
多利安端详着这件圣物。它实在非比寻常,深不可测。如黑玛瑙一样的表面让他不禁想起星际间广袤的虚空。
多利安奋力挣扎,才将目光从圣物上移开。他对这位比自己年轻的士兵说:“你不该进来这里。”
“遵命,长官。”他回答道,“我不是故意──我有麻烦了吗?”
多利安转身,识别卡在识别器上扫过。“没有麻烦,”他答道,“可是我要拖着你看军医。”
军医给暴虐小队开了感冒药。多利安怀疑,说不定其他队员们早就知道,折磨他们的东西远比流行感冒可怕得多。
发疯的技术员被关在第六区的隔离区,多利安想和他谈谈。但不出预料,斯巴克斯中校驳回了多利安的提议。
不过,克服障碍正是多利安的拿手好戏。这次他需要一位共犯,一位内部人员。
他只花了十五分钟就说服了齐默曼中尉,让她相信自己这么做有正当理由。齐默曼是第六区首屈一指的医师,她拥有比多利安更高的安全许可权限。此外,她还是本茨教授,也就是那个疯子的主治医师。
齐默曼一直都在被幻觉侵扰,虚幻的影像和声音让她精神恍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靠自己调制的药水缓解这种症状,尽管这会让她无精打采。她也给本茨喝了同样的药水。她私下透露,教授的病情“非常严重”,虽然还无法诊断病因,但她坚信和圣物有关,甚至可能牵扯到第六区最深处“黑色侧厅”里正在进行的外星生物活体实验。至于其它的事情,她没有多说。
多利安很好奇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圣物方面,齐默曼知道本茨教授是研究圣物的主要技术员。根据她对本茨的了解,这位老人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攻击倾向。至于其它的情报来源,则要靠她在食堂里认识的“朋友”了。那是一位对她有点意思的保安人员,他负责监视第六区所有摄像头的影像。他曾私下向齐默曼透露,黑色侧厅里没有任何摄像头的影像。
齐默曼不认为她的这位仰慕者也受到了“影响”,尽管他确实有一点妄想症的征兆,但她相信他的疑虑并非毫无根据。她的上级曾经密切关注她,两度评估她的精神状况,判断她是否适合继续留在这里,她这位未来男友也经过相同的测试。他们两人都清楚,只有通过评估的人才能在第六区担任要职。至于那些高阶军官,他们的耳朵上已经佩戴了某种设备。齐默曼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听说它好像叫做“灵能***”。
尽管她不太愿意配合多利安的计划,但最后她也同意多利安的看法:有什么事特别不对劲,应该要赶紧找到真相……如果只是呆在这里毫无作为,结果恐怕比受处分严重得多。
本茨的病房里没有摄像头,无法直接观察到病房内的情况。病房外部、隔离区与第六区走廊都装有监视摄像头。为了这次的计划,齐默曼特地向沃特金斯提起过,她会和非军方专家一同前往本茨的病房,进行更彻底的诊断。所幸沃特金斯对齐默曼有意思,所以她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值勤,什么时候“有空”。
两人朝隔离区的方向走着,穿过错综复杂的走廊,沃特金斯说不定正在监视他们。多利安从没来过第六区这么深的地方。他感觉这座迷宫越走越深,没有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潜伏在这座设施阴暗的核心之中,像蜘蛛等待猎物入网。
绝大部分技术员都在专心致志地工作,两人与几个技术员擦身而过,他们并没留意齐默曼和穿白大褂的多利安。但齐默曼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多利安,这次冒险让她有多提心吊胆。
尽管齐默曼惊慌失色,可她的脸色看起来还是比贝吉丝好多了。齐默曼给过他几瓶特制药水,多利安喝了一些,又把药水瓶给了其他队员。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本来头痛欲裂,喝完药水之后,头痛确实缓解了不少,现在仅仅是不太舒服而已。
教授的病房终于到了,齐默曼刷卡开门。多利安走进病房,齐默曼在外等候。
病房三面全是厚实的墙壁,而走廊这一侧的墙壁上除了有个出入口之外,还有一座巨大的观察窗。观察窗从地面延伸到天花板,占了整座墙四分之三的面积。窗户对面的墙壁上伸出了一张单人床,床脚的角落还有个马桶。
明亮的灯光照亮了白墙上千奇百怪的图案。这些图案乍一看似乎毫无关联,可是多利安越是仔细观察,就越坚信它是某种古老的象形文字。尽管多利安并不理解这些图案的含义,但所有的图案似乎都有某种特定的规律,某些特别的细节反复出现,像是遵循着某种顺序。所有的图案中,只有那个最大的图案勉强可辨。那个图案占了本兹床铺上方绝大部分的墙壁,它像是某个直立的型体,上面长着大量肢节,看起来就像是异虫与星灵的混合体。包括最大的图案在内,所有的图案都是一片猩红,颜色深浅不一。
本茨穿着不合身的白色连体裤,在多利安正对那面墙的床头旁边缩成一团。从多利安的位置只能看到那老人的背部,他谨慎地在那面墙旁边做着什么,看起来是在为那张巨画补充线条。
“本茨教授,”多利安叫道,但本茨没有回应。从教授右肩的动作来看,他像是先把手按在脸上,然后戳到墙上。
“教授!”多利安大喊道。
老人的身体只转到刚好能看到多利安的位置就停下来了,他的脸颊上有一道道结痂的抓痕。他双眼大睁,眼窝凹陷,整张脸枯槁憔悴,满是胡碴的下巴和连体裤都被染红了。他把同样染红的手指伸进嘴里蘸着,之后抽出蘸满鲜血的手指,继续作画。
多利安低头看着教授的脚边,他看到了两颗牙齿。意识到眼前的老人是在用自己血淋淋的牙洞充当“墨水瓶”,他胃里顿时一阵翻涌。他想起齐默曼之前说过,这个人的病情“非常严重”,她说得确实没错。
本茨正在为最新的符号补充着线条,他卷起袖子,露出了血迹斑斑的手臂。多利安走到了本茨旁边,他注意到他手臂和脸上的伤口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