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光迷蒙,欣娘照例早早起来安排艺肆的各例事情。什么演出,什么招待客人,什么宣传,一件件都得亲自过问才行。紫云她们几个也早早起床,跟着伺候主人和安排艺肆的一天。
欣娘问紫云:“看了节目单没有,小宝有没有演出?”
紫云心想着什么,从身上搜出单目,仔细瞄了一眼,回答主人:“还没有,这几天她总是说自己身体不适,拒绝再做演出。”
欣娘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怎么行,好好的掌门人拒绝不做,现在连演出也不想上了,像什么话?”
紫云略略添醋:“她跟我们究竟不一样,半路出家,怎么算也不算专业啊!”
欣娘动了心情,但没有理会紫云的所说,照例前行。紫云大失所望,看来师傅还是对小宝情有独钟不死心啊。
黑洞洞的一路走到底,终于来到了艺肆的舞台上,台下斑驳灿烂,都是坐席和帷幕,多么令人眷恋。可惜这段时间扫黄的风声正紧,谁还能保证天雅艺肆明天还能存在。虽然不是有意涉黄,但是这个班子太多拜金女,很大一部分艺人已经把身体献给社会上的名流富翁,有的干脆做起了大款的二奶,留恋名利所而不知廉耻。这不是欣娘所能控制的。在这里,艺人的自由权利不能干涉,大家都是成年人,各有各的价值观,她也管不了啊!
眼看要成明日黄花的样子,加上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艺肆掌门接班人,欣娘感到无可奈何,手扶坐席要坐下。紫云见状,也跟着坐一边,观察师傅的动静。这段时间师傅的表情心情太奇怪了。不就是社会上有人喊着要扫黄,可怎么也轮不上我们啊。
半响,欣娘一声不吭又站起来,要紫云办点事情,把当天演出的名单削减一半,并改革班规,明天起要所有艺人自谋职业和出路,其中包括小宝在内。
没想到暴风骤雨来得那么快,紫云有点措手不及,刚想问个为什么。欣娘已经打断她的思路,要她立刻执行,容不得多余的意见!
条例一下来,所有的艺人都惊呆了。谁不知道天雅艺肆是社会上出了名的艺坊,没有了她,在哪里找那么好地谋生路子,感觉前途一片悲哀。包括小宝,都觉得这一天来得太快了,还没做好准备,怕以后要沦落街头卖艺了。
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现行条例和未来的出路,关键的疑问还是没有解决。为什么主人这么快就决定解散天雅艺肆,难道是因为她不想干了。
看到大家愤愤不平地要找欣娘问话,紫云及时阻止:“欣娘说了,你们大部分人都被人包养过去了,天雅实际上已经沦落为上流名士的猎艳场所,再打着演艺的旗号继续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这才是天雅要解散的理由。”
几个女艺人虽然平时作风大胆,不介意做人家的情人和二奶,但是因为艺人的身份,她们也得顾及名誉,不愿这入目不堪的风习跟自己有半丝联想。集体不出声了,几个干净一点的女艺人,倒是在一边叹息,没找到未来的靠山,真正前途惨淡的是她们呀。
“给点救济费,老娘出来了,还要吃饭呀。卖艺可能不干了,在天雅做了这么多年,老也老了,总要有点回报和补偿吧。”她们最感前途是大问题,开始向天雅索赔,原来临近终结,埋怨还是多过恩情。可是这一切都在欣娘的预算之中。紫云把赔偿的事情和日程都说出来了。“既然各位都要赔偿,都排队到结算处结账吧。每人发一千大洋。公平公正,谁也没话可说!”
这么厉害,还不死心的女艺人,开始囔着要找欣娘,一一被紫云挡了回去,“女总管已经回老家休息了,以后再也不会回上海。你们都别再想着找她了,要论理的直接跟我说!”
整一个解散仪式就这样展开又结尾。小宝为首的女艺人愤怒之中无可奈何,群龙无首,以后天雅还有什么希望,怕所有的资金都被欣娘席卷一空了。
好在还有一门技艺,不怕饿死街头。大家一商量,又在为自己的前程琢磨计划。有靠山的继续找靠山,趁年轻,还能磨个三五年。身子干净的,找个本分的人家结婚生子,日子一样逍遥自在,还不冤枉在艺肆练就的一副好手艺。最倒霉的,不学无术分子,还有青春可以打拼,也是前途无忧的一份子啊。大家想想,好像都不是那么糟糕,又开始有信心奔向明天了。
大家轰地一拍即散,紫云则在一边悄悄地拉住小宝,她想请她吃最后一顿晚餐。念姐妹缘分,又在此刻曲终人散的时候,小宝答应了。
还没到半夜,红灯却早早地亮起来,照亮了这街边的酒楼。紫云和小宝两人一起在酒楼里饮茶,谈起未来,一片感慨。
紫云直接,告诉天雅解散的内幕,虽无意揭人伤疤,但也有意识告诉小宝事情的内幕,要她反省。
原来,胡长青在调查了天雅艺肆之后,怀疑她营业涉黄,向警署报了案。树大招风,一向口碑不佳的天雅艺肆难逃同行的倾轧,加上警察开始盯得紧,本来就无意维持天雅的欣娘更是放下了要维续天雅的念头。树倒猕猴散,不说也有这一天的。
紫云说完天雅终结的来龙去脉,便又似笑非笑地看小宝,仿佛要她做总结似的。原来叫她来吃饭,不过是来告诉她,没有她的旧日情人胡天做蛊,天雅也不会沦落今天在鼎盛时候集体解散的命运。
看来,一个人的偏见是多么难改变,小宝不再对紫云做什么和解的指望。既没对她的发言做检讨,也不做任何有深度的讨论。两个人草草吃完饭,便又快速散伙。
吃饭的过程中,紫云还谈起了她未来的归宿。她已与一将军的儿子订婚,婚礼指日可待,就等摆酒席了。不过她没说要请小宝,连欣娘都不会请。她想以嫁做妇人的方式迅速与历史一刀两断。
有点显摆嘛。小宝在心里不屑一顾,脸上却斯文地微笑,整个听话的过程不发一言。
离开酒楼,两个人说了声再会,连头也不回。小宝知道自己来到天雅,抢掉紫云的风头,紫云这个时候来报复,也不奇怪。谁不对自己的仇敌耿耿于怀。想想自己来上海这么久,除了胡天,还是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找到,真正的悲哀在这里呢。而且还是紫云教她看清自己的。自己还是比不上紫云,像个乡下佬一样没有智慧。
回到自己临时租的小屋,仿佛又回到了初来上海的那段时间。小宝居然愁得一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