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一时悄无声息。
“属下受教。”蓦地白泽出声,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坚定了下来,更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尊崇色彩。看来,倒是对叶知秋心服口服了。
叶知秋笑了下,只淡然道句:“你明白就好。”
白鸢却是一如往初的亲切态度,只不做声色的倒了杯茶给叶知秋,把店给打烊了。
“主子,上一次你留下的那张……”她还尚未问完,就见叶知秋素手一挥在周围布下一层薄薄的内力隔音。隔墙有耳,这么些年的忍辱负重下来,岂能在阴沟里翻船。
白鸢白泽脸色一变,立即道:“是属下等疏忽了。”
“无事。”见他们一脸如临大敌,沉重严肃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遭受什么灭顶之厄了呢。真是呆的有些可爱。
叶知秋想着便露出个笑容来,几日来的沉重心情倒也没那么压抑了。
两人见她笑了,总算是松口气。白鸢正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没想叶知秋直接截了话头。
“我写的自然句句为实,今夜便是我千机阁这把利剑开刃见血之时!”她漆黑的双眼在此时竟显得有些阴寒,喋血的杀意外放一瞬又迅速内敛了回去。
但仅这一瞬,就让白鸢白泽几乎白了一张脸。
“今夜你们便跟着八阁分株一起行动,什么仇人,对家,冤孽都会变成一抔死的不能再死的血肉白骨。”叶知秋语气淡淡,仿若提起不关紧要的事。
比起最初,主子真的改变了好多。白鸢白泽无不想到。
“我猜想,或许明日,窦家就将不复存在了。”叶知秋看着他们,嘴角弯起,似有深意。
兄妹俩浑身一震,眼底泛起仇恨的滔天波澜,连眼白都充斥着血红的腥气。窦家,害得他沈家一夜之下天翻地覆,九代连诛的罪魁祸首……
“属下,绝不辱命。”
两人同时对着叶知秋双膝跪地,拱手立誓。声音沉重宛如万斤巨石,沉甸心坎。
若是没有主子,恐怕他们这辈子也就只能埋没在无边仇恨里无法得偿所愿,更遑论手刃敌人,以敬先祖。
如此想来,遇见主子真是人生最幸。
两兄妹相视一眼,将这话烂在心里。
“破霜剑和银月弯你们练的也该是炉火纯青了,窦家那群软脚虾自然不足为惧,但一切小心为上,切忌大意轻敌。”叶知秋几句话给他们涨涨自信,再拿出一个信号弹,“若是有意外情况,就用这个通知我,我希望你们不论大仇是否得报都要活着回来。”
“…谢谢主子!”两人已再无话可说,只能郑重的将信号弹收好。
看着两兄妹运气离开去与八阁阁主汇合,也收了神色。
“终于是该收网的时候了……”叶知秋看着窗外彤然的天色,轻声呢喃。
黑夜就快破除天光重重压来,届时,便是数你能人异士,也无力回天。
叶知秋站起身子,携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运功离开。远远看去,上京城高处黑云压顶,隐隐有电光闪过,不详而压抑。
今夜定会有凶兆,不少人都早些收了摊子回家避灾去了。
叶知秋刚回瑶光榭,便通过还未封住的过人五识提前发现南沙带着仆从走来的声音。不好,这次回来着实太不是时候。
她眼神一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卧寝,把日暮空庭还有宣离吓了一跳。
还没等她们问出声,就被叶知秋的话语堵了,“快,宣离,我们把衣裳换了。南王正在来的路上。”
宣离眼神一凛,顾不上别的。拉上叶知秋往屏风后一躲,两把将衣裳换给了叶知秋,穿着那身漆黑似鸦羽的衣服,跃上房梁几息间便从窗边溜出去,不见了踪影。
这小妮子别的不行,一身逃脱的功夫倒是有模有样,精得很。
叶知秋一边笑,一边快速的套上衣服。甚至挤出时间坐到梳妆镜前给自己的脸上了点淡妆,将方才慌忙间衣裙上弄出的褶皱抻平。
整个过程不过花了不到半柱香,日暮空庭在一旁看的都痴了般。
直到南沙敲响了房门,两人都还没回过神。
“去给南王开门。”还是叶知秋叫醒他们,一脸淡淡无奈的笑意。
日暮怔然眨眨眼,这才应两声加快脚步去开了门。
“知秋,今日听闻你未曾出门,怎么了?可是上京城不好玩?”南沙刚一进门便带着温柔的语气朝里面问道,仿佛真的只是关心自己的妻子有没有玩开心一般。
叶知秋注目着镜中人的面容,看着自己眼里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怔愣片刻。
不知从何时起,那无从着力的深爱和热烈已经悄然消失。变更为对于他虚伪的憎恨和厌恶,真是令人愕然。
“哪能,只是觉得每日出去有些腻了。待在府里侍弄花草,逗下鸟儿不也挺好。”她合上胭脂盒,将其放回妆奁。语气柔和又带着如沐春风般的舒适,只让人感到一阵真诚。
南沙终于走到内室,看着叶知秋穿着淡鹅黄色的交领襦裙,配饰朱玉雕就的璎珞坠子。,更是显得肤白貌美,一派恬然美好的模样。
恍若时光倒转,回到了十一年前叶知秋还是长公主的时候,那般天真纯然。
他失神间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
这几日不知为何,朝堂大乱,皇太后尉迟欢宛若失心疯了一样屡次扰乱朝纲。还被人撞见她去乾顺的南书房兴师问罪,大放厥词。
但偏偏乾顺这个昏君非但不治她罪,还偏听偏信。
不知着了什么魔。
致使最近乾顺愈发疑心病重,就连不少忠臣都对他失了信心,免不得一阵唏嘘感叹。南沙最近也不敢找些忌讳,只得按部就班。
二十几日后的大事,万不可有闪失。
而原本还有些杂乱的思绪,在看见叶知秋后竟然奇迹般地好了些。于是他又顺其自然的待在瑶光榭用了晚膳,好一番温柔细语,又与叶知秋商量了些计策这才满意离去。
若是从前叶知秋还没把话挑明时,日暮空庭只会觉得是王爷政务繁忙,而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南王对主子毫无感情,只存着些利用心思罢了。
不由得都心疼起叶知秋来。
偏偏正主一脸无谓,端的淡然之极。
“为何这样看着我?”叶知秋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人在想些什么,但还是开口问。
“主子就不会愤怒吗?南王分明就……就是个利用您感情来达到目的的渣滓啊!”就连空庭也看不下去了,皱起眉头便是一阵痛骂。
利用感情骗人的渣滓?倒也符合。
叶知秋看着昏暗的天光,沉沉的眼底透露了点寒意。起初她明白时何尝不愤怒,不憎恨?但时间一久,这份愤怒就逐渐变成了一种仇恨,它温顺的蛰伏在身体每个角落,等到有朝一日轰然爆发,痛打落水狗。
这样的仇恨,不死不休,唯有南沙的血肉可以祭奠!
“再过一旬,就该结束了。”叶知秋不咸不淡的道了句。并未被几句话挑起情绪。
“对了,今夜不要出门。在府里好好呆着。”她走进内室,轻飘飘的落下一句话,掩了屋门。
日暮空庭心中一惊,主子终于出手了。
入夜,更夫刚敲了一更,还没歇一下便被人一刀捅了个对穿,死透了。就连声音也没来得及留下,圆睁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还以为这老头当年做出那么多恶事,能逍遥快活到哪儿去呢,却没想到京城来就混了个更夫做做。”火离冷冷一笑,狠劲踹了地上的尸体一脚。
“好了别白费劲,人都死了。”身边另外几个人不屑的看着地上的尸体,撒了瓶化尸水,从此地上这个人便是连血肉白骨都再找不回来。
“主子只给了我们今夜,抓紧点。”风巽带着其他几位阁主皱眉催促,剩下的几十人纷纷点头,即刻分道扬镳。
“沈氏后人是吗?”火离看着最后剩下的两兄妹,森然一笑。“同是窦家手下冤孽遗孤,不妨联手?今日定让他窦业林也尝尝诛连九族,鸡犬不留,粉身碎骨的滋味!”
白鸢白泽咬牙应道:“势必要让他生不如死,才勉强对得起列祖列宗!”
枯枝败叶上的乌鸦倏然长叫一声,高飞而起盘旋在上京城上空中。
在城中众人安眠酣睡之时,鲜血和死亡正笼罩在几个家族的头顶,钱财和权势变得苍白无力。那些面容还尚年轻的少年少女,就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收割人的性命,没有任何的停顿,直到屠至满门。
每屠一家,便会留下千机阁的印记,用鲜血写就,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和阴寒。
十几家氏族的灭门中唯有窦家最为凄惨,不止全族上下命丧黄泉,还各个饱经摧残折磨,生不如死的下地狱。其中窦氏家主窦业林死相最为恐怖凄惨,四肢尽断,浑身皮囊被活活撕下,剜目削耳不止还千刀万剐,活生生被痛死,失血而亡。
但就算是如此,火离和白鸢白泽以及剩下的火离阁成员也受伤不轻。
而大仇得报,区区创伤又有何惧。
火离平复自己因为仇恨得报的兴奋而粗喘的气息,嘴角却渐渐笑了起来,眼神阴鸷之极。她提起手中剑,狠狠插入尸体之中来回翻搅,微微颤抖的双手显示了她的快意。
还是白鸢同为女子,担心她的状态,用力覆住她的手轻声劝她:“窦业林这个老匹夫死有应得,但若是为此迷了心智却得不偿失。”
火离闻言顿住,狠狠闭上眼睛。
“我族被屠杀满门,鲜血淋漓,除我之外没有一个活口。上至老人下至婴孩全部惨遭毒手,无一幸免。我暗立誓言,若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定要让窦家尝试因果报复,天道轮回的恶果!窦业林这个老不死的也当下地狱受永世不得轮回日日磋磨的罪孽!”
白鸢白泽一阵沉默,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这仇已报,往事都应随风过去。否则修炼一途,如果顿生心魔,搭上性命才是得不偿失。
“火离姑娘,窦业林已遭受报复,你也不要老是缅怀过往了。主子若是知晓了,也一定希望你向前看,莫佞困于过往。”白泽沉声劝慰,心性已是沉稳不少。
火离抬头看去,天空漆黑寂静,宛若她此刻心境。但远处的熹微灯火却蓦地让她眼眶一湿,她点头道:“如果我爹娘泉下有知,也应当希望我放下往事吧。”
“谢谢你们。”她鞠躬道谢,声音却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