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抬起那双黑沉的双眼将视线稳稳的落在她们脸上,直到把她们看的各自后退一步才收回目光,将脸朝向窗外。
“……主子?”还是空庭胆大些,小心翼翼出声问。
尽管她到现在身子还在轻颤,也依旧要鼓起勇气问话,这样一直被动的感觉让人几近窒息。
主要是主子现在的状态不大对劲,气息翻涌且毫无秩序,那双原本清透明亮的双眼变得漆黑而深沉,看久了就能发现眼瞳外那一圈还带着灰,正是接近压抑边缘的状态。
“王爷于你二人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叶知秋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嗓音带着低哑沉闷,不似平日里那般清越动人。
对面二人皆是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半晌,日暮先开了口。
“王爷是主子的丈夫,自然……也是我等尊敬或效忠的对象。”
空庭抿了抿嘴,也轻轻嗯了一声。
叶知秋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字眼,缓缓笑出了声,眼尾挑高薄唇微翘,来回捻着那两个字眼:“效忠?”
空庭立马接口道,“我们的主子自然只有您一个,王爷不过是因为是您的丈夫我们才……”
“不需要。”她冷淡的看着空庭。
叶知秋蓦地站起身子,将喝茶的杯子把玩在手心里倚靠窗边,月光笼罩她一半侧脸将剩下的隐匿于黑暗里,她回过头睫毛低垂,唇边却勾勒出一抹狠绝的笑来。
“跟了我,以后南王爷,乃至整个南王府就都是敌人。”
她猛然抬起双眼利剑一般的目光直刺两人,“知道了吗?”
日暮空庭身躯剧烈一震,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叶知秋,整个头脑瞬间清醒。
过了良久,才听见个颤颤巍巍的声音隐隐带着不可思议道:“主子……?我们和南王难道不是友方吗?他不是您的丈夫……?”
“我从来没这样说过。”叶知秋垂下头眯眼看着被自己捏出裂纹的茶杯,“我和他,从来都是不共戴天。”
“可是……您…”空庭忽然眼瞳一缩,想到了什么。
叶知秋冷下脸,原本便艳压群芳的绝色脸蛋就变得盛气凌人起来,而那双眼睛更是宛如刀锋一般刮得人生疼,离得近了都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寒意刺来。
“千尘璟和他素来无仇,可我有。这仇血海滔天,举世必报,不共戴天!”叶知秋摸了摸脸颊一字一句道,虽是笑着,但眼神却冷淡无情。
千尘璟是南王妃的名讳,这消息上京城里谁人不知。
但从叶知秋的嘴里说出来,意义却完全不一样了。也便是揭露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千尘璟这个人,而她却始终扮演着一个不存在的人。
这说明了什么……
不言而喻。
日暮空庭到现在已不知经过了几波心理轰炸,倒反而平静了些。她们看着面前眸中含笑,虽是一身冰寒却依旧风情不减的女人,第一次明白了何为算计人心的恐怖。
冗长的沉默后,日暮最先出声了,出人意料的带着兴奋。
“那……那主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若说这么个拥有七窍玲珑心还偏偏长得一副风华绝代的盛世女子是个无名氏,她才不会相信。主子,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再过些日子,便知晓了。”她淡淡道,显然避而不谈。
隔些日子便是联合重火阁攻陷皇城的日子,到时朝堂计划一通,这江山社稷就该改改姓氏了。容不得某些吃人血肉的走狗苟延残喘,祸水东引。
从一开始,这场宫变就是残忍的,不会留下任何乾顺的旧部。
某些尸位素餐的高官臣子,就等着乌纱帽和人头一起落地!
“今日你我三人所谈,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叶知秋冷冽的眸光刚落到她们身上,两人便条件反射的发了心誓。
“那可以告诉属下等,主子的真实名讳是……?”空庭深吸口气,问了出来。
“看来是把我方才的话给忘了。”
现在还不行,要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叶知秋这个身份才可以继续使用。
日暮空庭浑身一抖,连忙称罪,被叶知秋挥退了。
这两姐妹倒是个忠心的,听了这么匪夷所思的真相竟然还选择义无反顾的相信她。看来,也得给她们好好地训练一下了。
室内顿时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倒也习惯。
让人不禁想起了十一年前还在大内里时,自己一个人住着偌大的宫殿时的场景。冬日里漫漫大雪无声落上屋檐,年幼的公主伸出白嫩的手掌去接住细雪。
却被沁凉的温度惊得缩回手臂,缓过来后竟如普通孩童般欣喜无比,脚步急促的跑到殿前仰头看天空中不断绵绵落下的雪花。
她蹲下身子用温热的小手揉化地上的雪团,笑的眼睛眯成月牙。
后来大病一场,被勒令不许再去雪地里玩耍,她也还是将身子从窗棂探出去玩雪。
自己笑的不亦乐乎。
前世没有机会看见这么大的雪,存了两分喜爱和珍视的心思。叶知秋看着窗外的月色,也不知怎么的,倏地伸出手掌去,只是这一次没有落雪,只有徐徐的清风划过手掌。
当初憎恨的那些场景事件,现在倒成了所剩不多的可回忆的东西之一。
天地之广,除了金碧辉煌的大内皇宫,她还可以去流浪江湖。但为何要执念能以主人的身份再次回去,想必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是想给当初天性柔软的自己一个交代。
为什么会将天真无邪的自己葬送在皇城的火场里,为什么会真心错付惨遭背叛,为什么会被欺辱驱逐……
因为胆小。
因为懦弱。
因为不会反抗。
而现在她变成了说一不二无人能耐的强者,自然要将所有欺辱自己的人讨伐致死。当初自己备受欺凌时也无人替自己申冤,现在下手则更不用留情,屠戮只是为了避免愚蠢的误会再次发生。
那些人的嘴脸,巧舌如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早就看清了。
多说一句,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天上繁星低垂,夜色沉沉泛着深蓝色的淡光,一片落针无声。
叶知秋紧抓时间换了身黑色的衣衫,飞身跃上屋檐朝南沙的书房而去。到底是在背着她搞什么幺蛾子,很快就能揭晓了,不是吗?
她收了力道无声落在屋檐顶上,蹲下身子屏气悄声揭开一片砖瓦。
视角正好对着木书桌,有两个人正相对而坐。
看来时间掐得刚刚好。
“我们给出的条件已是不错,南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是一个少年又介于青年之间的嗓音,清朗中夹杂着沙哑。
“没有。”是南沙的声音,他接着道:“希望重火阁拿出最好的诚意,事成之后,少不了好处。”
“自然,我阁也很愿意见证这种……更改历史的时刻。”那道有些沙哑的嗓音又笑起来,但怎么听都有股子轻嘲的意味。
但很显然南沙并不介怀。
“重火阁最多能拿出两百中等杀手,但你很清楚,我重火阁的弟子再不济也是以一敌百。”那人不屑的口气听起来竟有些耳熟。
叶知秋再俯了俯身子想看清那个人,却见南沙站了起来,一下子侧过了身避去视线。
“足够,低等打手有多少我聘多少,价格好议。”南沙话语间难得一见的冷。
御林军那群酒肉饭囊,重火阁两百人对付简直绰绰有余。加上自己私养的兵和低等打手,攻陷皇城也只是信手拈来。
“那便祝南王…旗开得胜。”那人玩味一笑,挥了挥衣摆顿时消失无踪。
南沙看着这人来无影去无踪的身影眼色有些沉,但还是没表现出什么。
这厢那重火阁的人刚走,叶知秋便眼疾手快盖上瓦片衣袍一卷便不见人影。她追踪着那个离开的人的气息一路追上去,刚刚她便感觉熟悉,现在想起来了,那个人就是瑶华。
上次来和南沙交洽的人也是他,也只有那个小子说话才这么欠。
见前面那人死都不肯停下来,叶知秋眼睛一眯,索性凝气指尖迅猛的甩出一记暗器直逼那人后背。前方人影一晃险险避过,但与此同时速度慢下来很快便被叶知秋追平。
“你跑什么?”
叶知秋挑眉看他,笑的挑衅。
“大姐啊……我赶时间回去交差呢!你说你每次追就追,还浪费我时间。”瑶华撇嘴,上下扫了眼她,“穿成这样,刚刚在偷听?”
“这不用你管。”叶知秋笑道。
“你不就是想问问南王什么时候准备出兵逼宫吗?直说就行,我赶时间。”
“多久?”
“时间很紧,大概就在这月下旬,算下来不过二十余天。”瑶华也有些唏嘘。
想不出来这个南王看起来温雅无欲无求,居然这么大野心,了不得。
“看来有些事情该快点下手了。”叶知秋笑得无害,眼底的暗光却昭示着阴鸷,被她惦记下的人这下子总该死绝了。
瑶华总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跟她打了声招呼便火急火燎的赶回重火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