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早的第一缕晨光洒落在驿站的屋檐上时,苑宁突然出现在莫悠眼前。
四下张望两眼,发现并无可疑的情况后,莫悠直接把人叫进屋里。
“昨天的情况怎么样?”因为碍于太妃之前在用膳时的“提醒”,所以莫悠自那以后,便一直乖乖呆在驿站里,免得跑出去太勤快引人怀疑。
眨眼间,这两宿一天就过去了。而苑宁会现在跑回驿站,想必是客栈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苑宁这一路走地非常急,直到现在还喘息个不停,她站在屋里缓了很久才终于平复好情绪。
“回夫人,赵公子他的病情直到昨天下午还一直很严重,夜里奴婢和上官小姐更是寸步不离地照看着他,好几次我们都以为他要不行了。谁曾想,赵公子果然是吉人天相,到了今早卯时三刻,他终于从昏睡中醒来。当时奴婢和上官小姐都有些不敢相信,上官小姐甚至还跑出去找来大夫,直到从大夫口中获知赵公子是真的脱离危险后,我们方才松口气。那之后,大夫便又重新开了一个方子,奴婢趁着出现抓药的时间,特意跑来通知夫人,以免夫人一直担心着。”
“没事便好。”莫悠露出放心的表情,“这两得了空便过去探望他们,你在那里不仅要替我照顾好他们,也不要忽略了自己。”
“多谢夫人关怀,奴婢会多加注意的。”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感动和欢喜溢于言表,苑宁赶忙向对面的主子行了个大礼。
“时候不早了,你还要抓药,快些回去吧。”莫悠莞尔,说道。
经此一提醒,苑宁也不敢再耽搁,立刻离开了驿站。
次日晌午过后,莫悠以要和秦白羽相偕外出游玩为由,悄悄来到客栈探望“病患”们。
经过一天多的休养,赵宜修的气色已经比之前好上许多,但情绪还非常不好。双眼里毫无光彩,而且表情涣散,就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苑宁”
莫悠和秦白羽刚刚探视完赵宜修,门口出突然出现一道戛然而止地喊声,转身望去,就见上官湄抒站在门外,眼神复杂地看着秦白羽。
“湄抒,你怎么起来了?”莫悠注意到她的异样,没有马上解释,而是走过去不着痕迹地将人带进屋里,随后关上屋门,关切地说道:“我听苑宁说,这几天你为了照顾赵少侠,已经许久没有合过眼。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难道你忘了自己也是个病患吗?我把苑宁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照顾你们,如果到时候你再把自己累垮了,她一个人可就真的忙不过来了。”
上官湄抒愣住许久后,才终于彻底回过神,抽回自己的手,向他们施礼,“湄抒见过秦将军,秦夫人。”
“上官小姐不必多礼。”秦白羽对她点点头。
“这几日麻烦秦夫人您了。”上官湄抒转向莫悠,感激又诚恳地说道:“之前因为一些事情,湄抒情绪不佳,一直都没来及问,秦将军和秦夫人怎会突然来淮县?看起来你们似乎是要在这里长留?”
眸光微转,莫悠莞尔一笑,向她解释道:“我们是要回京,然路途遥远需要歇脚,恰巧就停在了此地。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如果不是选择在这里多停留几日,我们也不会再和上官小姐相遇。”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秦夫人,湄抒和赵少侠只怕早就没命了。夫人于我们有恩,他日若有需求,我们定当竭尽全力相助。”上官湄抒再次向她行了个大礼,非常认真地保证道。
莫悠和秦白羽对视一眼,皆看出她这番话另有意思,像是在提前与他们道别。
“湄抒,你与我们缘分匪浅,能在这里相遇也是上天的安排。既然如此,不如就随我们一起回京吧?”莫悠看向她,提议道。
大约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上官湄抒的脸上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就被感激又带着距离的笑容给掩饰过去。
“多谢秦将军和秦夫人的好意,只是京城并非湄抒的家,对那里又非常陌生,所以湄抒从未想过要去那里,还望二位能够理解。”
早已料到她会拒绝,所以对于她的这番回答,莫悠只是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没有急着继续游说。
这之后,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默,而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几个人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而就在秦白羽和莫悠准备离开时,客栈后院忽然响起一道女子惊骇地尖叫声。
“苑宁。”
熟悉的声音,不禁令莫悠露出严肃的表情,目光在屋子里观察一圈后,眼神里多出一层确定的光芒。回想到大约一炷香前,苑宁说过要去煎药那么此刻的她,应该就在后院。
“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上官湄抒跟着站起来,声音有些紧张。
“我去看看。”秦白羽对她们露出一个稍安勿躁地表情,旋即开门走出去。
刚才的尖叫声不仅凄厉惊恐,还非常地震耳欲聋,不只莫悠他们听到了,就连大堂里的那些食客以及伙计和掌柜的也都听到了。
此刻大堂内已经乱成一团,伙计和掌柜的第一时间往后院跑去,而一些好奇心重的食客,也纷纷跟着他们走向后院。
所以当秦白羽进入后院时,那里面已经围聚着不少人,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便听到有人喊叫,“快、快、死人了,快去报官,这里有一具腐尸。”
“腐尸”二字一出,顿时让秦白羽蹙起眉头,本就冷肃的表情,变得更加凌厉逼人。
他往前紧走几步,终于看到被人群隔开的那片空地上倒着几个人,一个是已经被惊吓致昏的苑宁,还有两个是客栈的伙计,他们大口大口喘着气,瞪大的双眼里充满了惊恐。
而刚才喊话之人,正是趴在井口处面无血色的客栈掌柜。
秦白羽微微眯起双眼,他看出来,那个掌柜的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喊话那些话后,便一直进抿着双唇不敢再开口。而且,他似乎想离开那个地方,可是双腿却完全不听使唤,他努力的很多次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
“看来腐尸在那口井里面。”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秦白羽回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清澈冷凝的眸子。
“悠儿,你怎么也下来?”
“我不放心苑宁。”莫悠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表情,旋即推开人群,朝倒在地上的苑宁走去。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还有力气过来驱赶、质问她,所以她非常顺利地就来到了苑宁身边。蹲下来稍作检查后,便迅速出手在苑宁身上点了几下,不多时就听到女子的咳嗽声。
只见苑宁在一阵颤抖后,终于恢复了意识,缓缓睁开双眼。而当她看清楚眼前出现的人时,一时间惊惧、委屈和不安袭上心头,让她忍不住抽泣起来,一把抱住对方的手臂。
“别怕。”莫悠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扶着她站起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们缓缓来到秦白羽身边,在与之擦肩而过时,莫悠稍顿步子,轻声说道:“我先带她去休息,你也要万事小心。”
秦白羽对她点点头,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表情。
莫悠把人带走后没多久,那边报案的人便带着一众官兵跑了进来。
为首之人是个五官端正、肤色白净的年轻男子,若非他身着官府,手握刀柄,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个书生。
秦白羽多看了那人几眼,纵然长相稍显清秀,但那双气势凌然的剑眉,已经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逼人气势,却难以让人小觑他。
“樊捕头,腐尸好像就在那口井里面?”此时报案之人来到年轻男子身边,指向不远处地那口井说道。
被称作“樊捕头”的男子在听到这些话后,没有马上下命令,而是先扫视周围的情况。他的目光非常的坚定深邃,充满了正气,放佛一眼就能看透别人的心思,让人无所遁形。
所以因为他这一看,许多跑过来看热闹的食客们不觉缩了缩脖子,悄悄往后挪动步子。唯有秦白羽不动如山,亦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上。
樊捕头极少遇到不怕和他对视的人,所以当他看到秦白羽时,不觉挑起眉头,眼底深处快速划过一丝趣味。
但这仅仅是他一瞬的心情,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案子。
“除了地上那三个人,可还有另一个目击者?”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处空地上,那里正是苑宁躺过的地方,距离那口井只有两三步的距离。
这里有些食客是本地人,自然也就非常了解这位樊捕头的本事,听到他这样的问话后,忙扬声称是。并说出那名女子是第一个发现腐尸的人,他们也是闻声赶了过来,当时女子已经被吓昏过去,后来又跑来一名女子将这名女子给带走了。
听到这些话后,樊捕头的脸上露出些许不悦,看向人群问道:“可有人知道那两名女子的下落?”
听他的问话,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猜测着她们的身份和去向。
就在此时,秦白羽上前一步,对着樊捕头抱拳作揖,说道:“那两名女子是在下的内子和婢女。”
樊捕头本就对秦白羽有些好奇,此刻又见他主动站出来说话,不禁再次挑起眉头,质问道:“她们其中有一位是本案的第一发现人,对于破案来说很有帮助,公子怎能让人将她随便带走呢?你可知你们这样做,已经触犯了律法?”
“内子不懂事,她也是心疼那个婢女,才会做出不明智的举动。官爷若是觉得有错,或是要罚,在下都一力承担。”秦白羽对着他拱手一礼,主动拦下所有责任。
“此事延后再议,还请这位公子先带我们的人去见一见尊夫人和那个婢女。”樊捕头说着,便对旁边那几名捕快递过去一个眼色。
众人会意,马上就有一个人走到秦白羽身边来。
“多谢。”秦白羽再次抱上一拳,旋即带着那名捕快立刻后院。
目送二人离开后,樊捕头终于下令去看尸体。
莫悠扶着苑宁回到屋里后,本想让她躺下来好好休息下,谁知对方却一直拽着她的手臂。只要她有一点儿想要抽回手臂的趋势,对方便会马上惊呼出声,把她的手臂抱得更紧,身体也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无奈之下,莫悠便只能扶着她一同坐下,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
然而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外面忽然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悠儿,有官爷过来要找苑宁问话。”
话音刚落地,屋子里的苑宁立刻“啊”地大叫一声,直接抱住身边的人,流着泪拼命地摇着头,嘴里喊着,“不要,不要,好可怕,太可怕了,我什么都不要说,啊我不要想,不要想”
凄厉的喊声,让屋外的两个人皆露出严肃的表情,那名捕快不再等秦白羽征得里面人的同意,飞起一脚直接踹开身前的屋门,大步走进去。
这一阵动静再次刺激到神经敏感的苑宁,她叫的比刚才还要凶猛,双手忽地放开莫悠,抱着她往屋子深处跑去。
“苑宁。”
莫悠也跟着站起来,先那名捕快一步挡在苑宁身前,转身看向那个人,神色清冷严厉。
那人最初见到莫悠只是一名瘦小的女子,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可当他不经意间对手她的眼眸时,立刻就被惊得僵住了双腿。
不同于樊捕头那种犀利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神,这女子的眼神不仅冷还非常可怕,放佛是一池看不底的湖水,表面平静,却又散发出未知的神秘和变数,让人心生怯意,不敢妄动。
“官爷,苑宁她先前受到很大的惊吓,现时情绪非常不稳定,您如果现在硬要问她话,只怕会适得其反。”莫悠缓缓开口,声音也是清冷一片。
那名捕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内心陷入纠结,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官爷,内子说的对,强行审问只会让那丫头更加慌张,也会耽误您不少时间。”秦白羽也走了过来,劝道:“不如这样,您先到后院帮着樊捕头了解案情,等这边苑宁的情绪平静下来了,在下立刻就去通知您过来查问。您放心,我们就住在这间客栈里,绝不会跑掉的。”
小捕快看的出来,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况且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所以他非常识趣地不打算留下来和他们“纠缠”。
“在下水知清,那我就先去后院了,有什么情况马上通知我,告辞。”小捕快介绍完自己的身份后,便大步离开了这里。
而苑宁仍旧没有从恐惧中走出来,坐在床上紧紧抱着被子,嘴里不停喊叫着,身体也不停往后面蜷缩。
“外面发生了何事?”
终于,一直留在隔壁照看赵宜修的上官湄抒,也被她的叫声给“吸引”了过来。当她看到苑宁的模样时,眼里露出惊讶和不解。
“客栈里发生了命案,是苑宁第一个发现的,她被吓坏了。”莫悠简单地解释道。
上官湄抒的眼眸微微睁大,脸上闪过一抹害怕,紧张地问道:“什么命案?死者是什么时候被杀害的?”
“暂时还不知,官府的人正在后院勘察。”莫悠看出她的不安,轻声安抚道:“等官府勘查完后,允许大家离开了,我们就换一家客栈。”
“多谢秦夫人。”她的体贴让上官湄抒再次露出感激的表情。
水知清来到后院时,他的兄弟们已经在樊捕头的示意下,将井里的腐尸打捞上来。
那实在是一具不堪入目的尸体,因为长时间浸泡在井水中,死者已经面目全非,全身浮肿腐烂,一些地方还露出了森森白骨。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想来已经死去很久,就连他身上的衣衫都已经被泡的不成样子,只剩下寸缕残布,根本不足以蔽体。也因此,官兵们才能从人体外表特征上看出来,死者乃是一名男子。
腐尸本就可怕的令人作呕,再加上他又没有衣服蔽体,刚刚从井里捞出来时,便引起一阵惊叫声。只见人群中仅有的三名女子纷纷捂着脸跑走了,而留下的那些男人们,也都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面色全无。
反观那边的樊捕头,他从见到腐尸那一刻起,便一直面不改色,目光已经坚定如初,直直打量着那具尸体。
他先是围着尸体转了一圈,而后又蹲下来,凑近去观察它。
片刻后,他扬声下令,“来人,速将尸体抬回县衙让仵作验尸。”
此话一出,那些早已经躲去一边的捕快们,纷纷露出痛苦纠结的表情,不得不重新面对那具可怖的腐尸。
“磨蹭什么,快。”
樊捕头不悦地站起身,凌厉地目光看向自己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