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温暖的阳光照进办公室。
几位教师在点油窝,用粉笔掐成小截顶替石子,于达小时候也玩过这种游戏,弯着腰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去捡规整一些的小石头,那种心境让人怀念。一阵喧嚣和争执,于达昏倦地站起来,望这几张憔悴的却天真地笑着、被阳光照亮了放着光彩的脸,凄然一笑。有学生进来抱作业本,欣喜好奇地说,老师也玩点油窝!
于达想,这是一种超脱,生活就是想法子使自己愉快,其中不排斥而且是非常需要麻醉的。“哎,快看!”另一位教师撑着一张报纸读起来“某中学一学生因数学课上交头接耳遭任课老师体罚,被迫蹲着上课一学期之久。”
“还有这等蠢货?也太真情大奉送了吧?”一个年轻教师说,“他父母有这么动真情?有必要吗?”
“于达,你也该评职称了吧?没论文近快搞,现在正征集呢!头衔大的丛书的花几百。要么你自己写——保证能发表吗?”于达哭笑了,没有回答。
抬腕看看手表,小测验的时间到了,他拿起桌上的试卷,走进教室强调考试纪律后,便来回在学生旁边巡视着。看到学生活泼天真表情丰富的脸,敏捷灵活的姿态,比较满意的答卷,于达欣慰。中午放学了,学生老师都回家了,余达握着红笔,站着鲜红晶亮的墨水,一字一句精心判卷。他被一些完美的答卷激动着,拟定着明年实行的许许多多的工作计划,仿佛成功的景象遥遥在望。四个班的试卷判出来后,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他想起一天未吃东西。
下午上班以后,王影知道余达加班了,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她拎起皮包走到门跟前后又转过身来,善意地说:“你这样干领导谁能看见?早走十分钟,干完工作看闲书,领导就都看见的,你知道吗?你不看看别人,就不能从众吗?”王影不愉快担忧的表情并没有对着于达,嘴角向下拉着,好像在对自己说。余达淡然笑笑。没有说话。他感觉王影是自觉没趣,他想说,这不用你操心,没能说出口。和一个女孩子,不,一个自己曾热恋的恋人,他不知该说什么。说重了不忍伤她,再说,现在也没有资格那样去待她。于达谴责起自己的小气和卑俗。“还是男人么?”他的脸红了。李小梅的影子在眼前晃着。“我他妈不是人。我这是暗恋她吗?”王影泰然自若地回转身来,看着于达在收拾办公桌上的作业本,又问:“判完了吗?”似乎想缓解一下自己刚才的直率指责。表明真实诚意。余达说“判完了,判作业就头疼。总算完了。我找点吃的去!”于达强迫自己多说了几句,对王影友善地笑笑,就要离开办公室。他不在乎王影透露给她的信息。他在工作上是无可挑剔,尽心尽力的。他的成绩证明了一切。领导鸡蛋里挑骨头就随他去吧。他想起了那天他早走十分钟,在校门口遇到了侯三。他不相信,会是侯三背后塞灰。他不相信,有这样的人。不会的。谁会这样无聊呢?于他有有什么好处呢?那领导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这是个谜。
“于达,你等等好吗?”王影站在那儿,却不急着走了。
“还有事吗?”于达问。
“我不上班了。”
“为什么?”于达吃惊地语调,让王影感到一丝欣喜。是他拒绝了于达,但她希望他还会看重她,在他的心里留有一席之地。这是种精神心灵的慰籍,至少,她会感到自己在他心里还存有一点魅力或吸引力。对于大来说,是一份残存的感情。
“我想自己办班。”
“嘻,瞎闹。不要工资了?自己办能招来学生吗?有把握吗?”于达认为王影太单纯天真了。
“我主意已定。和校长打过招呼了。现在外面干个体的在职教师多得是。哪个没发呀!”
是这样。王影不行。她和别人不一样。她代高中很受学生欢迎的,太可惜了。于达惋惜地看着王影。
“于达,我会成功的。我的炒作策划已完成,教室也租好了,聘请了县里的一些名师。是补习班,炒作成功,就有学生了。别忘了我现在也有名气的,呵呵。”
“当然。”于达喃喃地说,好像丢了钱夹子,有些痛惜失落。办公室空落了,黯然失色了,好像王影会带走办公室的一切生机,还有窗口的阳光。再一次的孤独感卷袭了于达。一个人,走在阴冷的雨天,大街上,只有“刷刷”的雨声,没有行人,没有音乐,也没有一把花伞。他站在雨里,没有人看他一眼,没有人呼唤他,没有人和他有心灵感应,没有人关注他的存在。
王影告诉他,他愿意的话,可以去他的补习班代课,报酬会比工资高出两倍。多么诱惑人的数目,于达却无动于衷。他还没有活得那么没有骨气。他不会的,他不会去她那里去多挣几个钱——几倍的工资!他相信。这是真的。他辛辛苦苦一年,工资只有补习班的一半,甚至更少。他为钱动心,心不为他的高傲所动。他可能会去别处代课,绝不是这里。再说,他的补习班虽说只有一间教室,他很满足了,那是自己的。钱随挣得不多,他的收费从全县来讲不算太高,但他很有成就感。
“多谢了!”他说。
王影摇摇头笑了。他为于达的这个犟劲担心,也被他的犟劲折服。——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一个可以进入天堂也可能进入地狱的男人。她想,她无法想象那个李小梅怎样接受他的一切。
“你——别介意,约你出来,就想说:我们结束了。”
李小梅穿着一身素雅的西装,比上次见到她时时髦了。王影为上次的邂逅脸红。那么刻薄,被无知的爱情左右,那样软绵绵地攻击一个无辜的女孩。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李小梅淡淡地说。看着王影不住地转着盛咖啡的小杯。
王影停住了转动。把手平摆在穿着花格子筒裙的大腿上。自然随和恭敬。她瞥了李小梅一眼,李小梅视若无睹地端起柠檬汁呷了一口。她两肘撑在桌上,攥起双手,那双手有些粗糙。她的脸面有温情现出来。
“对不起。上次。”王影真诚地看着李小梅,伸出一直手,轻柔地放在了李小梅的手上。
两个人沉默了。
那边的小台上,有乐队在张罗着调音,一个梳着小马尾辨穿白西服腆着大肚子的萨克斯手从他们面前走过,地方有些狭窄,他的衣角从桌角上扫过。只有中午时分这里才有一阵安静。这是这里最早开的一个舞厅。为了充分利用这场地,中午变相当于一个优雅的酒吧,招待另一个人群。好多人喜欢坐在这里,清静安闲地聊聊天。刚过两点,陆陆续续就有人进来,坐在一边的小圆桌前,闲聊、喝些什么。一边等着舞曲奏起,一边追随着这里的熟人,或者感兴趣的人。有固定舞伴的人便安然地坐着站着,互相说着悄悄话。有时安静的无法让人大声说话。一旦几个舞曲过后,就再也找不到悄声说话的了,整个舞厅喧嚣骚乱起来。
“你喜欢跳舞?”李小梅微笑着问王影。
“喜欢。可没时间来的。再说,这里的氛围不太宜人。你看,这里的人,都是些社会下层的。哦,你会跳吗?”
李小梅摇摇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电视里看过。”
“有机会我带你去条件好一些的舞厅,很快就学会了。”
李小梅抿着嘴,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其实,你说了也没什么用的。不过我还是谢谢你的坦诚。”李小梅的脸又罩上一层阴云。她茫然地看着旁别一对中年人在亲昵地交头接耳。
“别这么说。毕竟你们是有感情基础的。只是来了这里疏远了。他又遇到了我——”王影安慰她说,这么说的时候,她动摇了,似乎这样和李小梅说那么空同,缥缈。也许原来就没有必要把她约出来。她的话是那么苍白无力。为什么?她想见见李小梅。李小梅已不是她的对手,而是她关注的一个人的未来。他想从李小梅这里看到于达的未来。她试想着,他们将是怎样的一对。她为李小梅祝福,她想成全他们,她又可怜这个女孩子——一个没有谈过恋爱就深深爱上一个人的女孩子——爱上一个性格有种种欠缺的可能将会一辈子作孩儿王的男孩!——她留恋起那段日子,她黯然神伤,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遇到一个于达那样的男孩——他的热烈、真挚,激情,还有男人的执著。他的倔劲,他的固执,他的单纯,他的天真在她的感受中,也成为魅力,亮点。在别人身上,王影不会有这些感受的。但恰恰又是这些,让王影遗憾。
在侧面,有一秃顶的人,看去也只有四十来岁,在看去比他小得多的两个女人中间谈笑风生。上班时间来这里的人,王影猜测,大多是无所事事或干脆已下岗的人。现在想来,他们当时还无法接受这一现实,在这里打发着时光。
李小梅保持缄默。她无法回答王影。仅此而已。她没想那么多。但她看到了希望,可这希望是风中的一根游丝,她不知道会不会落在自己手中。她担忧,会飘向何处。待一曲慢四响起时,人们开始缓缓步入舞池,笨拙的却是倾情地投入了轻歌曼舞的意境中。王影回头看李小梅,她刚从对面一个年轻人身上收回目光,有些局促不安起来。那是个没有舞伴的青年,他注意到了这两个女孩子。
“我们走吧!”李小梅说着站起身来。
王影礼貌地看了那青年一眼,随李小梅走出舞厅。身后的快三在空中激荡起来。
她不知道他们怎么走在了一起。于达很快就和李小梅结婚了。于达没有变化。李小梅走进他的生活,对他没有任何改变。王影的生活很平静,顺利舒畅。她找了教委局长的儿子。门当户对。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王影靠着这层关系,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一切。
中考在即,眼看又是教师的收获季节。从一九九三年以来,于达为学校培养了几批成绩优异的尖子生,他本人先后获得县、市级荣誉奖项二十多个。慕名补课的学生纷纷涌来。
于达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男子汉。他小小的居室已容不下涌来的补课学生,他又租了其他学校闲置的一间教室,利用双休日、节假日和两个假期大规模的补起课来。他聘用了有知名度的各科教师担任教学,管理和教学效果得到家长、学生、社会的认可。他数着额外挣的钞票,欣慰踏实,也更激励他在教学和管理上不断学习,提高水平。他深深感到这份报酬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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