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漫长的死寂过后,纪韶把房门关上了。
他欲要扯开手指上的创口贴,在碰到的那一刻,顿住了,“你想干什么?”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女生的声音凄婉,“求求你。”
纪韶抽一口气,他想起来了。
当时这个女生四肢分离,却一点点挪到他脚边,要他帮忙。
纪韶在房里来回踱步,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青天白日的,见鬼了。
“为什么找我?”
女生不回答了。
半响,她抱歉的说,“我有难言之隐。”
言下之意是说不了,也不能说。
纪韶顿时有种面前挂了个钩子,钩子上还有块肉,香喷喷的,就是吃不到。
“如果我不帮你呢?”
“我已是孤魂野鬼。”女生说,“只能去找替身。”
纪韶咬牙,“你威胁我。”
下一刻他的眼底划过光芒,冷笑道,“你是在炸我。”
如果可以找活人当替死鬼,对方不可能还这么低声下气,除非……
只能跟着他,别无选择。
一道身影在纪韶眼前缓缓浮现,女生幽怨的眼睛盯着他,下一刻就跪在地上,头挨着地面,卑微的恳求,还有难掩的畏惧。
纪韶要后退一步,但他却诡异的纹丝不动,仿佛这是他该受的。
门突然从外面拧开,纪父站在门口,看着脸色发白的儿子,“干什么呢?吓成这样。”
纪韶额头冒汗,操,他怎么又忘了,房门的锁是坏的。
“小韶?”纪父带着一手洗涤剂的气味进来,“爸喊你呢,范什么傻?”
纪韶捏捏手指,“我那什么……”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叫道,“爸,我想起高中的那本同学录放哪儿了。”
纪父,“……”
中午纪母特地烧了一桌子菜,都是纪韶爱吃的,他没动几筷子。
“小韶,是不是跟她吵架了?”
纪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跟谁?”
纪母奇怪,“女朋友啊。”
纪韶,“……”
“嗯。”纪韶胡乱说了一句,“他太黏我。”
纪母不能理解,“黏还不好吗?你爸当初就……”
纪父一张老脸通红,“咳!”
跟儿子说,纪母没觉得不好意思,“妈觉得会黏人的挺好,这要是碰到那种不黏的,几天见不到一面,见了又不冷不热的,那才不好。”
纪父冷不丁开口,“你倒是经验丰富。”
纪母羞怒,“我这跟孩子说话呢。”
往事一扯,桌上的气氛因老两口变的轻松许多。
纪韶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他一离开饭桌,老两口就停下拌嘴,话头立刻就转了。
“你发现没有?”纪母小声说,“小韶有点不对劲。”
早上还好好的。
纪父剔牙,“他都十八岁了,自己能独立。”
已经下楼的纪韶站在太阳底下,一时不知道往哪儿走。
他买了瓶汽水,沿着马路瞎转。
又去时代广场的椅子上坐着,什么也不干,两眼盯着来往的行人。
仿佛只要人越多,就越真实。
把手里的汽水瓶子捏扁,砸进不远处的垃圾桶,纪韶扒扒头发,“跟个傻逼一样。”
第二天,纪韶孤身一人背着包出门。
去柳晨家要做三个多小时的大巴,应该能下午就回来。
纪韶昨晚和那女生夜谈,知道的内容就是一张个人简历,看着条条框框都有,特别详细,其实什么都没用。
有用的是一样没说。
坐在后排,纪韶把头上的帽子压压,闭着眼睛睡觉。
口袋的手机传来震动,纪韶摸出一看,他立刻把后背从椅子上拉开,坐直了身子。
“喂,崔钰。”
那头是崔钰的声音,“在哪儿?”
纪韶说,“车上。”
他忽然问,“你的手机不是被偷了吗?”
手机那边沉默了。
纪邵看了眼手机,还通着,他追问,“人呢?”
“我在。”崔钰说,“你现在一个人?”
“是啊。”纪韶懒懒的眯着眼睛看窗外,“我有点急事要去外地一趟,就没跟你说。”他怎么觉得崔钰的语气变的像另外一个人。
“你还没说,手机不是被偷了吗?”
纪韶重复问了一遍,他隐约感觉那个答案非常重要。
顿了一会儿,崔钰说,“你把地址发我手机上,我去找你。”
纪韶挑眉,“不用了,我下午就回来。”
崔钰说,“听话。”
纪韶的面部抽了抽,“好吧。”
挂完电话,纪韶的嘴巴上下碰了一碰,怪了,他刚才怎么有种崔钰很冷的错觉,还有点慌。
总不至于是担心他一个人出门,被人|贩|子拐走吧。
后半段路程,纪韶睡着了。
他又做了个梦。
不再是前晚那个,看不清面孔,这回他看的一清二楚,他梦到崔钰了。
崔钰穿一身黑袍,坐在漆黑的椅子上,整个大殿都是黑的。
阴森森的。
他本来以为自己还是看戏的旁观者,结果等他往下看,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劈掉了一半。
活生生吓醒了。
纪韶跟着人群下车,里面的秋衣湿透了,频频做噩梦,又见鬼,他都有种感觉,自己是不是快要去地府了。
在车站外面,纪韶看到少年站在路边,眉眼阴冷,整个人都仿佛被太阳隔绝,在撞上他的目光时,少年的眉眼转变的柔和。
那一丝变化很大,却转的自然。
纪韶穿过马路,走到崔钰面前,“你怎么比我还快?”
崔钰微笑,“我就在附近。”
纪韶坐在后面的栏杆上,“说吧。”
“如果我说,我没有跟你一起回家,你昨天见的那个不是我。”崔钰轻声说,“纪韶,你信吗?”
纪韶的瞳孔一缩,“我信。”
他从学校离开就碰到邪门的事,进去那辆鬼车,又发现自己在另一辆火车上,找来的发小跟他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面对崔钰愣怔的眼神,纪韶快速捏了一下他的下巴,“你不会骗我的。”
这一刻,崔钰的喉结滑动,垂在两侧的手指收紧,他在紧张。
纪韶并没有察觉。
“那他是谁?”
崔钰抿唇,“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纪韶,我不会伤害你。”
又是不能说吗?纪韶眯了眯眼,他说笑,“刚才在车上,我梦到你了。”
崔钰抬眼看他。
“梦到我被劈成两半了。”纪韶撇嘴,“你坐椅子上欣赏。”
崔钰的呼吸一滞,唇边的笑容僵硬,又在转瞬间恢复。
他按着纪韶的胳膊,用力抓紧,“那一定很疼吧。”
“也许吧。”纪韶耸耸肩,都劈开了,估计也感觉不到疼了。
他有些怪异,这对话好像之前有过。
崔钰从口袋拿出一个黑绳子,“纪韶,你把这个戴脖子上。”
“这什么?”纪韶拿手里看看,绳子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触手的感觉特别柔软。
纪韶戴上去的时候,他下意识摸了摸,像是能和他融为一体。
眉心动了动,崔钰说,“我的事情还没结束,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停在凤凰谷入口处,还没进去,因为不清楚谷里有什么,需要耽搁多久,他放心不下纪韶,就忍不住过来了。
没想到崔珏已经找到纪韶,并且替代了他的身份。
崔钰凝视着面前的人,谁也别想替代的了。
“那行。”纪韶说,“我也有事,今天要给办了。”
他现在就想赶紧见到柳晨他爸,然后把女鬼送走。
至于那个假的崔钰,是人是鬼,还是别的东西,再说。
纪韶愁眉苦脸,连他的发小都有事情瞒着他,好像还是大事,整个世界都颠覆了。
“我走了。”
“等等。”崔钰低头摩|挲着纪韶的手,停在他缠着创口贴的食指上面。
纪韶眼皮一跳。
崔钰只是摸了摸就松开,抱抱纪韶,“早去早回。”
他在原地目送纪韶上了面包车。
眉间的温柔荡然无存,阴邪之气渗透。
“出来。”
白无常的身影从虚空走出,他咳了声,“钰大人,属下真是路过。”
崔钰冷声道,“跟着他。”
白无常一愣,他为难道,“钰大人,他是……属下……珏大人那边……属下不好办……”
那小子金贵着呢,他们都不碰,怕有个什么岔子,被连累。
刚才他的确是路过,倒霉的又撞到这人了。
崔钰掷地有声,“我要他毫发无损。”
面前的人没了,白无常抽着嘴,脑门一个巨大的衰字,拒绝一点用都没有。
半个多小时后,纪韶站在柳晨家小区门口。
他正犹豫着怎么上门,柳晨从左边过来了,牵着一只黄白毛串串,刚遛完狗回来。
“纪韶?”柳晨惊讶的上下打量,“你怎么在这儿?”
纪韶双手插兜,也往脸上摆出吃惊的表情,“你住这里?”
“是啊。”柳晨点头,好奇的问,“你亲戚在这小区吗?”
纪韶摇头,“不是。”
他咳一声,“我来见网友的。”
这个理由很平常,容易被接受。
柳晨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样子,“是不是碰到了见光死?”
纪韶顺势点头,“嗯。”
然后他就舔唇,“我还迷路了,简直背到家了。”
柳晨拽着手里的绳子,“去我家坐坐?”
纪韶说,“好啊。”
进柳晨家之前,纪韶纠结怎么跟他爸相处,进了之后他就不纠结了,改成郁闷。
人不在。
柳晨把串串丢一边,“我爸出差了。”
纪韶被柳晨带着去参观他的房间,和他自己一样,也是靠北,阴冷潮湿。
“你坐会,我去切柚子。”
纪韶四周看看,他望着墙上的画,身旁多了个人。
“你什么时候画的?”纪韶问,“画的挺好的。”
身旁的人说,“是吗?”
门口的柳晨奇怪的往里头瞅瞅,“纪韶,屋里不就你吗,你在跟谁说话?”
看看面前的少年,再看看门口的柳晨,纪韶吞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