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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村。

倚着大树的少年正在抖着腿啃鸡爪子,他忽然歪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水盈盈的,“哟,帅哥,又见面了。”

崔钰言语简洁,“孽镜拿来。”

“我说过的,你不是忘了吧?”少年眨眨眼,很无辜的笑,“帅哥,我真不知道什么孽镜。”

“上回你二话不说就对我出手,医药费还没找你算呢。”

少年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摞发|票,“既然你来了,那就麻烦你付一下,一共……”他哗啦哗啦翻翻发|票,一副财迷样,“三千五百七十二块三毛。”

树下的气氛凝结。

少年还是那副嬉皮笑脸样,“那三毛就不要了,给钱。”

崔钰挥手,冥币满天飞。

少年的脸一绿。

他啧啧的说道,“像你这种性格差的人,一定不会有人喜欢。”

崔钰的眼眸泛着幽幽冷光。

“帅哥啊,”少年眼睛一眯,“本大仙免费替你算过了,你永生永世都是求而不得。”

话落,周遭气压突变。

崔钰浑身阴气扑涌,他挥袖,一道极致的死恶之气席卷少年。

少年翻手,一三寸黑尺握于手中,黑尺横扫,在虚空画圆,眨眼间,圆圈扩大,将他拢住,隔绝能把人肝胆侵蚀的死恶之气。

“想要孽镜,就跟我去凤凰谷,过期不候。”

树下的少年已不知所踪,崔钰眯起了眼睛,凤凰谷吗……

“钰大人?”

后面出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他们二人手里各自拖着一刚死之人的鬼魂,准备带回去,没料到会在这鸟不拉屎的村子里撞见崔钰,最难相处,也最难应付。

大家伙谁人不知,珏大人虽惩恶,也奖善,温和如玉,平易近人。

而面前这位,那可真就是天壤地别,一样的面孔,性情阴郁,手段非常残忍。

他们平时不当差了,会耍几句嘴皮子,没人敢拿这位说事。

睨了一眼黑白无常,崔钰往凤凰谷去,不知道纪韶现在怎么样了。

这头,纪韶跟崔珏刚下火车。

纪父早就在外头等着了,烟屁股掉了三,火车晚点,等的人比坐的人还郁闷。

一见到儿子,纪父就走上前去,“你俩赶紧上车,东西我来放。”

纪韶问,“爸,家里有吃的吗?”

他又冷又饿,想吃点热的,什么都行。

纪父点头,“有,你妈给你炖了鸡,炉子上放着呢。”

他把皮箱放后车厢,朝崔珏说,“小崔,你也去喝点,这么晚了,先在我家躺会儿,明天再回去。”

崔珏挑眉,求之不得,“谢谢纪叔。”

车里开着空调,暖和,跟外面一天一地。

纪韶跟崔珏都坐在后头,一个抱着保温杯喝茶,一个摩挲着指尖,不知想些什么。

前头开车的纪父看着路况,“你俩在学校怎么样?”

纪韶懒懒的说,“挺好。”就是偶尔遇到鬼。

纪父看后视镜,“小崔,你呢?”

崔珏说,“还可以。”

纪父转着方向盘,“这次得放一个月多假吧。”

崔珏点头,“嗯。”

他的注意力一直落在身旁的少年那里,公务繁忙,出来一趟不易,在崔钰回来之前,他需要争取时间了。

“那夜我喝醉了,拉着你的手……”

车里循环播放第四遍刀郎的一首《冲动的惩罚》

纪韶嘴角抽搐,“爸,换一首行吗?”

纪父嗯了声,“不好听吗?你妈天天听,说特别好。”

“……”纪韶说,“听几遍了,今晚差不多可以了,下次再听。”

“行吧。”纪父意犹未尽,“那换一个。”

换成了《两只蝴蝶》。

纪韶放弃了。

纪父无意瞥到后视镜,他笑道,“小崔,你喜欢听这歌啊。”

崔珏说,“好听。”

纪韶听着亲爱的慢慢飞,外加他爸和他相好的在那分析歌词,无语。

车子一开到门口,屋里的纪母就披着羽绒服下床了。

她打开大门,拿了新买的棉拖放地上,朝门外喊,“我去给你们盛汤,都喝一点暖暖。”

纪韶一进家门,所有疲惫和烦躁都丢在外面,浑身骨头一松,心安了。

崔珏跟着进来,换了棉拖。

客厅亮堂,收拾的干净。

纪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给你们盛了,都自己来端。”

她掉头的时候吓一跳,“小崔,你这孩子不声不响的,把你阿姨的魂都差点吓跑了。”

崔珏说,“阿姨,魂是吓不跑的。”

纪母,“……”

“阿姨说笑呢,你够吃吗,锅里还有很多。”

崔珏端着两碗汤,“够了,谢谢。”

纪母摇了摇头,这大学一上,礼数比以前是更多了。

喝汤的时候,崔珏不时问纪韶两句,目光温柔。

纪父瞪着眼睛,这孩子对他儿子是好,可也没好到这个地步。

好的他这个父亲像是被替代了。

明明有点过了,又觉得很自然。

没有谁生来就应该对谁好,又不是欠的,但是这个崔家的孩子打小就围着他儿子。

可惜不是个女孩子,不然两家以后会是亲家。

纪父被自己绕晕了,他索性忽略。

“你俩吃完就睡。”

纪韶吐着鸡骨头,不睡还能干什么,今天坐了两趟车,精神快分裂了。

他问身边的人,“你不需要给你家里说声?”

崔珏微愣,他笑,“我忘了。”

说着就去摸口袋。

“你手机不是被偷了吗?傻了啊。”纪韶戳他,“用我家座机。”

崔珏握住戳在他额头的手指,没动,半响,他心想,还是没变。

纪韶盯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进了房间,纪韶随意把包一丢,躺在床上,“你先去洗澡,我躺会。”

洗澡?崔珏蹙了蹙眉,拿着衣服进浴室。

浴室不算大,崔珏一进去,身形从少年变回成年男子,显得有些拥挤,他打开水龙头,站在门边,身上滴水不沾。

片刻后,崔珏换了身衣服出去。

床上的少年睡了。

崔珏俯身,凝视了许久,他躺在旁边,手臂一伸,少年被一股力量带起来,又缓缓放回去,枕着他的肩窝。

“从前你欢喜与我这般亲近。”

崔珏温柔的抚摸着少年的脸,“你该回家看看了,孟婆常念你,三生石缺了一块,还等着你补回去……你种的彼岸花都开满了。”

男子轻柔的声音带着一股令人沉醉的味道,“离生,去看看我们的曾经吧。”

纪韶在做梦。

天是灰蒙蒙的,没有太阳,他看到一个小孩坐在一处很高的地方,感觉触手能摸到天。

“离生,你又调皮了。”

有个身着深红长袍的男子迈步过来,纪韶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见那人张开双臂,“跳下来。”

那孩子没跳,“大人,你会接住我吗?”

男子的声音很温柔,“会。”

下一刻,纪韶看小孩跳进男子怀里,男子稳稳接住。

“离生,你可知错?”

小孩低头,“不知。”

“你私自更改,将本该前往十三层受罚一百年的恶魂发去轮回道。”男子道,“离生,善恶有报,你不能因一念,破了规矩。”

小孩认错,“知道了。”

纪韶做了个旁观者,看着那小孩和男子每天|朝夕相处,男子对小孩如他的父亲,疼爱,纵容。

画面一转。

纪韶自己成了一个青年,他正伏在一个男子的身上,倾泻的发如泼墨,他依旧看不清身下之人的脸,只见漫山遍野都是火红的花朵。

正当他呆滞时,梦醒,已是上午。

纪韶躺在被窝里,他梦到的那小屁孩是谁,那么吊。

还有第二个梦,不是春|梦吧?

纪韶扯了一下嘴皮子,那人好像不是崔钰,感觉不对,他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

床上就他一个,半边的被子冰冷,崔钰什么时候睡的,又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一点都不知道。

“小韶,起来了吗?”

门外是纪母的声音,“锅里的红豆饼要凉了。”

纪韶挺尸了好一会,才万分不情愿的扒拉着头发坐起来。

外头大晴天,阳光全往阳台挤。

纪父在擦玻璃,要过年了,家里都得整一遍,年年如此,累也累,但是不这么来,总觉得年过的不够劲。

纪韶趿拉着拖鞋站那儿,“爸,崔钰回去了?”

“回了。”纪父拿毛巾来回擦上面的水渍,“回的早,你妈开的门。”

纪韶挑眉,那么早?难道是他昨晚做梦,有说什么刺激到崔钰了?

“把袜子穿上啊。”纪母唠叨了起来。

纪韶不得不去房里拿袜子。

早饭一吃完,纪韶无聊的在家里转悠,翻翻自己高中的东西,又去看在画室画过的那些素描水粉,可见是真的很闲。

在房里待了会儿,纪韶跑去阳台晒太阳。

纪母端着小盆过来掐豆角,“在学校谈上了没有?”

纪韶昏昏入睡,“谈上了。”

纪母的动作一顿,儿子能这么承认,她有点吓到,又继续掐豆角,“人好吗?”

纪韶半眯着眼睛,“不好我会要吗?”

纪母咳一声,“……也是。”她问了句废话,谁会找对自己不好的,又不是傻子。

“早上小崔那孩子离开的时候,我看他脸色好像不太好。”纪母寻思着问,“你俩昨晚是不是闹了?”

纪韶说,“没闹。”他睡的早。

“儿子,”纪母欲言又止,“小崔他奶奶怕是过不了年了。”

纪韶一怔,他没听崔钰说过。

“得病了?”

“不是,也没摔着。”纪母琢磨着怎么说,“就是那种……该走了。”

小崔奶奶突然就下不了床了,前一天还跟她有说有笑,精神的很。

纪韶没听明白,“妈,什么叫该走了?”

纪母把盆子拿开一点,往纪韶那边坐近,“老一辈都说,这人啊,活到什么时候,能活多少岁,都是一笔笔记好的,时候一到,不想走也得走。”

“不是有句话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吗,一个理。”

纪韶忽然想问一个事,他看着窗外的天,正对着太阳。

“妈,如果意外死了,时候还没到呢?”他想起那辆火车上的乘客。

纪母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

纪韶笑的随意,“好奇。”

“那个妈还真听人讲过。”纪母拢拢头发,“听说是要在出现意外的地方待着,到同一天重复发生过程,比如跳楼的,就每年都跳一次,还不能到处跑,只能在自己死的地方,一直等时候到了,阎王爷准了,才能到地府去。”

“都是拿来糊弄人的。”纪母捻起地上的半根豆角,“也不知道真假。”

纪韶听的陷入沉思。

如果是真的,那要是发生意外,离所谓的时候还差几十年,岂不是要重复死个那么多年,太惨了吧。

纪韶面色古怪,他什么时候那么有同情心了……

纪母看儿子一动不动,跟入定了一样,她忍不住后悔,以后不能说了,别把儿子吓到。

她小时候听爷爷奶奶跟村里几个老人聊天,听他们讲的,怕了好一阵子。

“大过年的,瞎说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旁边的纪父蹲着搓洗黑乎乎的毛巾,“去,小韶,把你自己房间打扫一下。”

纪韶躺了几秒,回房。

他的房间是次卧,靠北,照不到什么阳光,冬天更是湿冷,寒风一吹,冻死骨。

纪韶提着一塑料桶热水进来,抖抖毛巾,浸的半湿,就开始擦书桌,没多少灰,家里经常整理。

桌子擦到三分之二,纪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他打翻了手边的杯子,整个房间就他自己。

“谢谢你。”

那道女声又响了一次,细柔,带着南方人特有的韵味。

纪韶死盯着食指的创口贴,现在他才看到创口贴侧面有一滴血,很小一个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的,他毫无察觉。

他把那个女生从那辆火车里带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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