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翼州,收挺州。
这是为了逼匡宗发兵!
庸不易这样的兵家鬼才,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将其降服、进而纳入麾下?他之所以来帮助太子,是因为苗启三将火龙枪交给了羿天,而苗启三这么做的原因,则是因为太子有弑君之心!
说穿了——
庸不易不是来帮朝廷打仗的,驭刺叛军与犬戎外敌,其实都不是他的终极目标,倘若太子想要保住翼州,那么,太子亲兵势必与叛军敌兵正面交锋,兵力悬殊,一场血战之下,死伤在所难免!
以少胜多,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与敌军正面交锋,不论是太子亲兵还是庸不易自己带来的人马,都会无可避免地陷入苦战,折损兵力。
这,并不是庸不易想要看到的局面。
为了帮朝廷、帮天子,而不惜牺牲为数不多的兵力,拼死去阻挡驭刺叛军与犬戎外敌攻陷翼州、攻向长安,这对庸不易来讲,没有任何的好处!
他不想帮朝廷出力,更不愿为暴君卖命!
庸不易投向太子阵营,是因为羿天向他的亲儿子苗启三允诺:他要谋反,他要弑君!
只要杀了暴君,助太子顺利登基,庸不易膝下那根独苗苗就能从刑部天牢脱身,彻底摆脱杀身之祸!——能让自个的儿子活下去,当爹的做什么都行!
兵家鬼才不过是个虚名,他都七十有八了,活到这把岁数,争名夺利还有什么意思?一辈子浑浑噩噩,荣华富贵亦是过眼云烟,到头来,唯一的盼头,也就是这么一点骨肉亲情了,——他盼着独苗苗认祖归宗、给老庸家延续香火,将来或许还能享受一番天伦之乐,即便是百年之后,他在九泉之下见了列祖列宗,也能有个交代了。
“我意已决,弃翼州、收挺州!”
羿天毅然决然地下令,令得原先持劝阻态度的众人,尽数沉默了。
这个少年的睿智魄力,还有麾下人马的忠心服从,无疑是给庸不易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正所谓——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与太子初次见面,这个焰眸绛衫、身上透着奇香、拥有倾世风华的少年,就给了庸不易太多的意外和惊喜:想不到,太子殿下居然也懂兵法韬略!
弃翼州、收挺州——如此作战策略,真真是厉害至极!与庸不易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
约太子来沣城,是因为此城乃“扇柄”,出了沣城,再往西北方向去,就是已然沦陷的挺州。
到目前为止,驭刺与犬戎的兵力,都集中在翼州“扇面”前端,正全力以赴攻占城池,只等一鼓作气攻陷翼州,继续挥兵侵入中原,攻向长安!
故而,早已沦陷的挺州境内,敌军的驻兵反而不多,想要收复挺州失地,并不难,而且还能将伤亡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保存实力。
只要收复了挺州,就能掐断叛军敌兵的退路,即便将来犬戎想要退兵撤出中原,也无法顺利回到西北关外故土,他们的后路被掐断了,而照目前的战况来看,驭刺与犬戎一路高奏凯歌,必然乘胜追击,不会因为挺州被太子亲兵收复,而停下攻势掉头回来。
叛军与敌兵,走到这一步,他们都没有退路、无法回头了,只能继续挥师中原,他们的终极目标是长安帝都,不攻到长安,誓不罢休。
羿天想要做的,一是掐断叛军敌兵的退路,二是逼迫匡宗发兵!匡宗身经百战,自是明白太子亲兵人数上不占优势,能帮朝廷收复挺州,断敌后路,是最高明的战略,挺州一旦收复,匡宗必然会想到——
只要朝廷及时派兵,于前方阻击敌军,太子再从后方合围增援,两面夹击,驭刺与犬戎的兵力就将陷入危境,成瓮中之鳖!
羿天此举,在兵法韬略上乃是上上策——不论朝廷发不发兵,他都能借力打力!
“殿下,小老儿原先还有数万兵力可调用,只不过……”庸不易此刻倒是恭恭敬敬地尊称面前这少年一声“殿下”了,从态度的转变上,可以看出他对羿天不仅仅是停留在满意阶段了,从满意到欣赏再到认可,只是在一番对谈之间,而凭着他阅人无数的老辣眼光,近距离观察了太子,他就惊心地发觉:这少年的眼眸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仿佛有一股令人感觉到极度危险、甚至灵魂战栗的野性力量,潜藏其中,尚未爆发出来!
从来没有一个人,给过这位兵家鬼才这般心生敬畏的感觉,在太子面前,庸不易收敛了嬉闹神态,丝毫不敢造次,压住了声儿道:“只不过如今这数万兵力,都不在小老儿招手即来的范围之内。小老儿能用得上的人,也只有这十来个了。”说着,指了指那十来个似打蔫黄瓜般的白袍人。
“就这点人啊?也忒吝啬了!”果然,十七头一个憋不住地抱怨上了:数万兵力不用,就带这么点人来,哪怕是兵家鬼才,也显得过于托大轻敌了吧?十来个无名小卒,充当军中伙夫都嫌少!
众人都眼巴巴瞅着太子,指望太子能说服这位庸老前辈赶紧把那数万兵力调回来。
羿天沉吟了一下,听到庸不易提及数万兵力不在招手即来的范围内,他就隐隐猜到了什么,反倒是赞同地笑了:“这样也好,时机对了再将他们召回来吧。”
“殿下猜到小老儿将这数万兵力派往何处了?”庸不易惊奇地问。
羿天眸中睿芒一闪:“如若我没有猜错,庸老一定是将他们派往铁面军驻扎的各个边关要塞。”
庸不易一怔,终究是忍不住蹦脚急道:“小老儿不来,凭殿下的能耐,还愁搞不定?”太子料事如神,洞察力惊人,也懂兵法韬略,还要他来做什么?
“庸老不来,我如何能以最少的伤亡、最短的时日,收复挺州?”羿天毫不掩饰对这位兵家鬼才的钦佩,如获至宝般的开心道:“即便庸老身边只剩那十来个小卒,也能一举拿下沣城,兵家鬼才出的主意,无人能事先预料,若能与庸老一并驰骋沙场,当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庸不易睁大了眼,瞪了他片刻,点了点头:“不错,与殿下一同打这一仗,想来会相当好玩!”难得的兴致盎然,老小孩又露了几分孙猴儿的心性,只盼着大闹天宫,再轰轰烈烈闹一场,此生无憾!
“吾儿阿三与周义山等八个节度使,他们之前所率的兵力,在天子御驾亲征来镇压平叛之时,四处溃散,纷纷逃到小老儿这里。如今,小老儿指派他们前往各处军事要塞,与天子的铁面军尽情地玩耍一番。”庸不易也无心隐瞒了,这就道明了数万兵力的去处。
果然不出羿天所料——
庸不易将兵力打散,遣往各个边关要塞,打一枪换一处搞一番偷袭,如此一来,各地边关军事要塞受到突袭的军情急报就会呈递到匡宗龙案上,闹不清是哪里冒出的“敌军”,甚至不知道对方兵力有多少,朝廷必然会惶惶不安。
在此情形下,匡宗必然不会再去调动铁面军驻扎在各处要塞的那数十万兵力,他唯一可以调遣的,就只剩长安驻防的三十万铁面军主力。
这就是庸不易搞偷袭,牵制边关铁面军数十万兵力的良苦用心——不遗余力地帮助羿天,逼迫匡宗调出长安的兵力!
匡宗若是调出兵力,前来与太子两面夹击围攻驭刺叛军与犬戎敌兵,长安的布防兵力就会大大削弱;匡宗若是不肯调兵前来支援,那么,羿天会放纵叛军敌兵继续挥师入侵,甚至掐断退路逼着敌军速速攻向长安。
到时候,留守在长安的铁面军主力就不得不迎战,双方若是斗个两败俱伤,太子亲兵就能趁虚而入。
到头来,还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就是“弃翼州,收挺州”的高明之处!
“借力打力?!”
众人此时才恍然大悟。
太子亲兵当中,不论是早已知晓太子真正意图的暗卫,还是拥护太子的晏公势力、石门弟子,亦或是憎恨暴君的豢龙义士,他们能齐心协力来为太子效命,左不过就是想拥护一位明君,改变现状,救民于水火。
志同道合才能走到一起,此时了悟到羿天的打算,众人自是力挺到底!
数千人马,毫不犹豫的穿城而过,紧随太子离开沣城。
“城外荒郊,山麓那头,可能还有数百个敌兵。”庸不易带着那十来个敷上了药的白袍人,一路策马追随太子左右,在出城后不久,他就指着不远处那片山麓,提醒道:“原先驻扎在沣城的敌兵里,凡是喝过井水的,都被驭刺驱逐在翼州境外,滞留在城外那片山脚下,约莫三百人。”
“三百人?小菜一碟!”叶幸袖口里藏着判官笔,手里头操起了一柄阔刀,众人也纷纷亮出兵刃,随时准备迎战。
庸不易掌上宝器火龙枪,也已物归原主。数千兵马一路扬尘冲向那片山麓。
距离近些,领头的那几个愕然发现——
山脚下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批人,看身上甲胄,正是那三百敌兵!
“看来有人比咱们早了一步。”霍秋吃惊不已:除了太子亲兵,还有谁会来杀这些敌兵?
就连羿天与庸不易,也猜不到是谁杀了三百敌兵。众人不由得加快速度,打马冲了过去。
※※※※※※
夕阳西下。
山脚下,血染草色,倒毙的敌兵尸身之间,停了数十匹马,枣红马配鞍上清一色的杏色劲装,勾勒着曼妙曲线,——众人策马冲过来一看,都惊呆了,抢在前头帮他们杀灭敌兵的这些人,这数十匹枣红马上的杏衫劲装骑士,居然个个都是木兰从军般的巾帼红颜!
“公、公主?!”十七惊呼一声,忙不迭抬手使劲搓揉眼睛,再仔细一看……
果然不是错觉!
数十人的女子劲装骑兵、为首的那一个,身着一袭利索的骑马装束,足蹬小蛮靴,手拎长鞭,收缰勒马,马背上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然而,她偏是个倾世美人,——那张绝艳之色的花容,眉梢挑着几分冷傲,有着公主的倔强傲气,而在弯起双眸、似笑非笑之时,隐隐流出几分狐般狡黠。
外表冷艳傲姿,骨内柔媚如丝。艳、傲、媚、黠,糅合成令人转不开视线的独特气质神韵,时而似火时而似水一般,矛盾,而又万分地吸引人。
从未见过如此妙的人儿,众人的目光呆滞了一下。
在山野上灼灼艳艳的一片映山红的映衬下,艳色骑马装的美人儿,眉眼弯弯的,冲着打马上前来的羿天嫣然一笑……
一笑百媚生!令得满山花海也黯然失色。
霎时间,天地间万物褪色一般,羿天的眼里、心底,只剩了那一抹妩媚娇艳的笑靥,不曾想,竟在此情此景中,见到魂梦牵绕之人,思念之久,忽而一见,万般感受齐涌心头。
心绪荡漾,眼底水光浮现,视线变得朦胧起来,见了她,他分明是开心的,分明是想要回以一笑的,绛唇边却颤抖了,终是溢出一缕轻叹……
眼中噙泪,泪眼迷蒙地看着她,万分复杂的情绪剧烈翻腾着,他觉得心窝子里都蹿燃了一把火,交融了五味杂陈的情绪,变得滚烫无比!
四目相交,久久凝眸,万水千山只盼伊人来,他几乎是用尽了半个灵魂的力量,在颤然呼唤着另一半的灵魂,唤了一声她铭刻在他心底的、今生如何也抹灭不掉的那个名字:
“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