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此刻也在路上了。”
那日,宁然撒娇央求,一开口就令母妃大吃一惊,没想到她会与凤伶说出同样的话,也主动请缨,要与丁小郎一道出发,说是要亲眼看看他能不能找到真正的万魔村。
“宁儿身负天命,若林昊然不是命定之人,她自会留意丁小郎,朕也没拦着,就让她去。”一提掌上明珠,匡宗面露笑意,“朕相信她此番远行,不仅能开阔眼界,还能增加历练,成长得令朕更为满意!”
凭宁儿的本事,又有晏公领兵殿后,出一趟远门,并无不可!
“只可惜,宁儿不是男儿身。”若不然,他的几个皇子,没一个能比得上她。
“圣上莫要太宠着她。”蓥娘嗔怪似的翘指轻戳夫君胸膛,“臣妾可不放心,怕她出一趟远门,野了性子!况且,臣妾听说,明德门守备呈报——丁小郎揭皇榜时,穿道袍以道士模样示人,持的是天机观的牌令。他与天机观、与蛮玄子是何干系?圣上何不派人查查?”
“守备将领呈报时,眼神闪烁,言辞含糊,并不十分确定。不过……”匡宗沉吟着,略微点头,“朕自会留心。”
见圣上有心深究此事,蓥娘此行的目的便也达到,想着丁小郎出发时挑选的方位,不偏不倚恰恰是长安城外东北角的方位,如若不是巧合,那么,此人当真不容小觑!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阿宁被“天命”所缚再奉旨出降!即便那小子与李戬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但,一个来路不明的无名小卒,身份之卑微,连林昊然都不如,凭什么来娶她的女儿?
十日大限一至,不论孰输孰赢,丁小郎也难逃一死!
怪只怪那小子福浅命薄,哪条路不好走,偏偏碍了阿宁的前程、挡了如意宫的路!
“圣上……”
猝然,一声怯懦的叫唤,打断了蓥娘的思绪,引得她转眸看去,只见传话儿的一名内侍太监疾步而来,跪禀:“景王殿下应诏觐见。”
圆月门那头,一个妇人牵着孩子向这边张望,妇人头戴珠簪、长裙绰约,姿色清奇,只是神态举止畏畏缩缩,心性怯懦,裹足不前。
适才怯怯的一声唤,便是出自这妇人口中,而她,便是苏嫔。
“哟,苏妹妹你来啦。”
蓥娘笑得灿若明霞,热情招呼着,主动迎过去,拉起苏嫔的手,嘘寒问暖:“听说妹妹你昨儿晕厥了,着太医看过没?”
“臣妾给娘娘请安,谢娘娘关心,臣妾……已无大碍。”
在这宫里,贵妃娘娘盛宠不衰、执掌凤印如同六宫之主,苏嫔丝毫不敢大意,慌忙跪下问安,姿态恭谨,刚要唤儿子给娘娘行礼,却听得匡宗亲口唤景王过去。
蓥娘含笑扶起苏嫔,眼角余光却瞥向她的儿子——景王殿下,他比祁王略小一岁,不似祁王长得与匡宗有几分相像,也不似祁王那般表面仁厚心头斤斤计较,景王的眉目之间,与生母苏嫔倒是十分相似,心性却不怯懦,自幼崇武,反倒不拘小节,有几分英挺之气,为人做事光明磊落,颇得朝中老臣赞誉。
与祁王相比,匡宗也似乎更偏爱景王一些。
见景王被圣上唤了去,苏嫔有些忐忑,却也满心渴盼地看向匡宗,然而天子眼里并无她的存在,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浓浓的失落感从她脸上滑落。
苏嫔呆站着,黯然神伤。
“妹妹,到这边来坐。”
蓥娘状极亲热地挽着苏嫔坐到亭子里,一边儿闲话家常,一边儿留意着匡宗那边。
三皇子景王殿下,虎步走到靶场,叩见父皇之后,在父皇示意下,持弓而立,展示习练多年的箭术。
开弓射箭,能双箭并发、齐齐命中靶心,已是相当不错了,匡宗却不大满意,直说赵野将军教三皇子习练的箭术还不够精湛。
景王挺不服气的,使出全力来了个百步穿杨,见父皇还在摇头,他也来劲了,赌气跪下,如将士请旨出征一般,英挺的眉宇之间流露出凛然无惧之色,不知说了些什么,匡宗迟疑片刻,忽又点了点头。
蓥娘暗自留意着:匡宗扶三皇子站起时,还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握了一握,似乎将一副担子,交到景王的肩上,就看他能不能凭一己之力扛起这副重担。
景王则喜出望外,忙不迭谢恩,霍地站起,压抑不住激动兴奋的情绪,往生母苏嫔这边瞅来一眼……
……
苏嫔母子二人离开东苑靶场之后,蓥娘才从内侍口中得知一个消息:西北边陲流民叛乱,一小撮人揭竿起义,陆续纠集来不少饿疯了的乞丐,专与朝廷衙门作对,平日小打小闹倒也罢了,前几日这些人竟打劫了边陲邻邦所派使节上贡给朝廷的贡品,景王殿下主动请缨出兵平叛。
匡宗也想让他多加历练,当即应允了,下旨命西北戍边军镇长官——藩镇节度使周义山为副将,领兵助三皇子平叛境内流民之乱。
小撮流民作乱,尚不成规模,又有节度使周义山从旁协助,率兵平叛之事可说是手到擒来,匡宗显然是有意让景王去立一立战功,这消息若要传到祁王耳朵里,只怕会坐立难安!
果然,不出蓥娘所料——
一盏茶的功夫,祁王就急匆匆来宫中探望母妃容华夫人,故意等到父皇下早朝之时,在御道假装偶遇,跪安迎驾,并委婉道出:自己也想为父皇尽一份力,想与景王同去西北边陲。
结果……
祁王未能如愿。
端方有度的祁王,走时还得装着没脾气的老好人样儿,蓥娘却从探子口中得知:祁王回府后就在院子里勤练箭术,扎了个稻草人,在草人身上画了个锤子,照着锤子猛劲儿射箭,整日没消停。
旁人不知“锤子”,只当祁王也在发奋习武,蓥娘却笑着摇头:景王李璀小时候脑壳儿又硬又尖,德妃私底下取笑他是个锤子。祁王这个人肚里官司多,气量小,心胸狭隘,竟把个稻草人当景王来撒气,没一点儿男人的肚量,难为他平日装得辛苦,骗得宰相左淳良都夸他为人仁厚、处事端方有度。
“娘娘,起风了,早些回去吧。”
沲岚急来宫城南门内的城楼上,带来披风给娘娘披上。
蓥娘站在高高城楼上,目送景王李璀的那队兵马从皇城而出,行军队列逐渐去远,她的目光忽而转向东宫的方位,不经意间,看到远处一个闪光点——
庆阳宫琉璃瓦上折射着阳光,耀眼的光点,晃了她的眼,瞬间将她的目光吸引过去,登高望远,才发现想要从西泠宫看到庆阳宫的全貌有些难度,毕竟夹城复道阻隔在那边,只能遥见庆阳宫的琉璃顶以及第三层阁楼东西方向的那扇小窗。
苏嫔那夜是如何溜进庆阳宫的?还能进入第三层阁楼上……真是奇了怪了!
“娘娘?”
耳畔一声轻呼,令蓥娘回过神来,看了沲岚一眼,转身,一边往城楼下走,一边随口提道:“石门弟子竟也习武?丁小郎的箭术惊人!令本宫想起当年,鞫容夜行荒郊遇刺一事,刺客从远处山峰开弓射箭,竟能一箭穿喉!”
“幸好那夜有个替死鬼帮鞫容避过死劫!”沲岚扶娘娘坐上凤辇时,喃喃自语:“当年那个小小刺客,好歹是羿氏后人,箭术焉能不了得……”忽又警觉地闭口,紧张四望,见无人留意她在说些什么,这才放下心来,再不敢重提“羿氏”二字。
蓥娘虽未听到亲信口中嘀咕着什么,但也想到了当年那个孩子,凤辇抬起,轻纱垂下的一瞬,宫人们隐约听到娘娘在纱帐内怅然轻叹:
那孩子,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了……
“娘娘莫要伤心,珩殿下吉人天相,终有一日,会回到您的身边来。”
太监也当娘娘又思儿情切,惶恐地出声劝慰,却不闻凤辇纱帐内的主子回话,耳边只有那风声,来得越发劲疾……
……
季春三月建辰,桐月。
化名“丁小郎”的羿天,领兵三百,当日辰时离开帝都,往长安城外东北角的方位、诸暨之境而去,随行的有十七公公,兵部侍郎晏公领兵殿后。
前途茫茫,吉凶难测。
羿天尚不知晓:前方不远处,还有两个女子在等着他,要陪他一同历险!
而世子李戬也已悄悄上路,在暗中尾随……
……
就在羿天领兵出发、离开长安后不久,当日巳时,景王李璀也在赵野将军的陪同下,率兵千余,往西北边陲方向而去。等着他的是晋阳、布川、平东三镇节度使,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周义山。一场看似胜算在握的平叛之行,因出发时的顺风顺水,并未过多地引起朝臣们的在意。
朝野议论纷纷、万众瞩目的,依旧是丁小郎一行人的动向,包括匡宗,都在密切留意着丁小郎领兵行进的路线,猜测他此去,最终的目的地会落在哪里。
在丁小郎领兵必经之处,沿途所设的官吏衙门,从官老爷到差役,也都在惴惴惶惶之中,紧张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