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
亥时,如意宫内殿。
沲岚双膝跪于蒲垫,就着案几沏茶,点汤七次,茶筅搅动,茶水之上渐浮白色汤花,茶香四溢,分外安神之际,却见一个小太监匆促奔来,尖着嗓子一迭声地唤“娘娘”。
“站住!何事惊慌?”沲岚姑姑厉声喝止了太监冒冒失失的举动,出言询问。
小太监慌忙跪于内殿笼垂的幔帐外侧,不敢再往内室稍进半步,“咚”地磕了个响头,吊着嗓子回禀:“娘娘,有人揭皇榜了!”
流苏幔帐,将内殿隔出里外两间,幔帐之内,光焰幽燃,茶香袅袅,贵妃蓥娘侧身躺于香榻,双眸微眯,单手支额,享受着片刻的祥和安逸,却被这冒失闯来的太监惊扰,她稍稍拢眉,流目看向坐在一侧案几的女儿宁然,突兀地问了一句:“几天了?”
宁然回宫后,换一袭宫廷盛装,蝴蝶衣袖翩翩,在父皇寿筵上稍一露面,已然艳惊四座,今晚是好不容易偷得闲来,回如意宫陪伴母妃,偏还随身带了几样东西来,就着绢笼的烛光,坐于案几,执笔添墨,聚精会神地在描画着什么。
闻得母妃询问,她搁笔,接来沲岚姑姑奉上的那盏香茗,浅啜一口,淡淡道:“七天。”
从皇榜张贴出去,到有人来揭皇榜,不多不少,整七天。
“看来对方还挺有耐心。”蓥娘唇边泛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她本以为皇榜贴出的头一天,就会有人按捺不住、急蹿出来,想不到,她竟足足等了七天!
“既来了,本宫倒想见一见。”
一听娘娘这话,沲岚顿时会意,起身上前,一掀幔帐,来到太监面前,吩咐:“还愣着做什么?来者是客,随我迎客去!”
“姑、姑姑……”太监跪地不起,支支吾吾道:“此时去,怕是来不及了。”
“什么?!”沲岚脸色一变:娘娘这边明明安排好了人手,一旦有人揭皇榜,城门守备急来通风报信,她们的人就会在半路拦截那人,悄悄将人带到娘娘面前,先行拷问!眼下这是……出了什么状况?
“禀姑姑,揭下皇榜的人,半个时辰前,已入了内皇城,还搭上了左大人的马车,入宫城来了!眼下怕是、怕是……”趴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诚惶诚恐地道:“怕是已被高公公引到圣上跟前去了。”
“这么快?!”沲岚怔住了:如意宫这边才刚刚接到消息,这人怎么就来了?
隔帘,听奴才的禀报,幔帐内的母女二人互看一眼,心里头亮堂着: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
“还搭上了左淳良的便车入的宫……”宰相大人在这件事上,倒是相当出力哪!蓥娘倒还沉得住气,唤了声:“沲岚,差人往高公公处走一趟。”先打探打探:来的是个什么人?
沲岚心领神会,领着太监欠身告退,刚退到门边,又闻门人通传:祁尚宫来了!
祁尚宫倒是个机灵人,一有风吹草动,头一个就来如意宫,与沲岚姑姑打了个照面后,她紧着面色、匆匆入殿,跪在幔帐外轻呼一声“娘娘”。
“尚宫不必多礼,快进来。”蓥娘眼睛一亮,急唤对方入内。
一掀幔帐,见公主也在,祁尚宫裣衽以礼,而后,步履匆促,走到贵妃娘娘面前,压低了嗓子与娘娘耳语一番。
“哦?竟有此事?!”蓥娘面色变了一变,强自镇定着道:“知道了,你先回去。”
已把话带到的祁尚宫,匆忙欠身告退。
“阿宁……”
奉盏掌灯的奴婢们都在幔帐之外,内室再无旁人,蓥娘面色凝重,从香榻上缓缓坐起,挪步走向宁然,忽来一问:“鄂亲王之子,李戬,你对此人可有印象?”
“李戬?四年之前,年方十五的他,带着几个仆从离京,说是去寻访名医根治顽症……”
宁然漫不经心地答,目光仍落在案几上,一幅地图已在她笔端显山露水,稍一搁笔,她又捡起推在旁边的几本折子,那是父皇前几日愤而摔案的——谏官元臻上奏的折子,父皇命人拿去烧了,她却截来细看,看折子上历数朝廷用人的弊端,说匡宗用人只凭喜好,不分忠奸,又说北方瘟疫与饥荒相伴,朝廷不该再连年打仗劳民伤财,而应该建赈灾的义仓,发救济粮,拨派医官……
“这个元臻,倒真是个急公好义之人!”青年才俊,不可多得!宁然心中几分钦佩。
“元臻?”
蓥娘走到她身边,从她手中抽走那几本折子,翻看了一下,就搁在火烛之上。
折子上冒了烟,引火而燃,砰然丢入盆中,渐渐化作灰烬。
看女儿眼中几分惋惜,蓥娘微嗤一声:“这人哪,脑子不活,一根筋!你就是悄悄派人给晏公捎信,及时保住了元臻性命,他可不一定领这个情!”
“举手之劳罢了,何须他来领情。”
宁然看那火盆里化成灰烬的折子,眼底虽映了几簇火苗,面色却似古井无波,清冷一笑:“宰相大人也好,晏公也罢,总是忌惮女子弄权的!”
她掌了政令文告,那些臣子当面恭敬以礼,暗中加以非议,她又岂能不知?
匡扶才德皆备的一位皇子,入主东宫,才是这些人急欲去做的事,她,倒成了挡在众皇子与父皇之间的一块绊脚石,着实碍了不少人的眼。
罢了,她本就不在乎那些人如何看自己,哪怕这世间无一人懂她,她也不在乎……
“阿宁,莫说那元臻,此人若是一意孤行,你救得他一次,也救不得第二次!”
蓥娘挨着女儿身边坐下,话锋一转,又问:“母妃问的是李戬,你对此人可有印象?”
“宁儿从未见过他!”
堂叔的嫡子,与她,应是堂兄妹的关系。宁然眸子一弯,笑出几分慧黠:“莫不是此人揭了皇榜?”
“正是!”
母妃颔首应答,宁然颇感意外:既是李姓宗室,又是堂兄,怎么着,也不该是他来揭皇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