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般?”
画中的男子,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面上是温和有礼的笑容,身量修长,眼中是明朗的星光,着实好看。
而他身后还背着一张弓,一手提着一只灰色的兔子,眼中的光芒似乎透过宣纸,看着萧元,在说,娘,你看,我给你打了只兔子。
萧元抱着那张话,便不肯再撒手,不停的抚摸着孩子的脸,触感是冰冷的,心却是炙热的。
后来呢?
“后来呢,他长大了是什么样子?”
那画上的孩子,不过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偏偏像个大人一般,成熟睿智。
萧元侧卧在榻上,指尖流连在孩子的面容的上,满怀期望的问:“他长大了是什么样子?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你是天人,不是会法术吗?你教我。”
少女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不可耐,甚至有些无理,可是景行止没有回答,他手中的笔一顿,又开始继续画画。
砰地一声,小桌上的颜料萧元一把扔下马车,她一手抓着景行止的衣领,一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死死抵在景行止的脖颈处,萧元的动作不快,但胜在出其不意,又或者即便他能够避开,他也不会避开。
温热的血液很快流了出来,萧元凝着眼:“你教不教,还是你想再试试剥皮之邢。”
“你,为何要见他?”
为何?那是她至亲至爱的儿子,怎么能割舍得下,她哪怕舍去了世间上任何人,也不能舍下她的腹中肉啊。
“我不能教你。”
“浪得虚名!”
景行止苦笑道,“我是一个人,不是神仙,元儿,你···”
“谁准你叫本宫元儿的?”
萧元翻脸不认人的功夫学得不错,登时就变了颜色。
“我是你的老师。”
“那你就更因为时刻谨记着,本宫不是你那些徒子徒孙,本宫的名讳也不是你可以叫的。”
“我只有你一个学生。”
“是吗?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本宫尊师重道,当你是老师。”
景行止一怔,缓缓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娶你的。元儿。”
这一次,近在咫尺的,景行止双眼带着涟漪看着就在他眼前的萧元,那种表情,仿佛是在参拜宏伟的佛像,那种真诚,那种期盼,让萧元心中无比厌恶,只觉得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景行止眼中却成了泥塑。
这时,萧元已经可以确定景行止记得前世的事情了。
那他为何还想娶自己?
为何呢?明明前世他就是不愿意的,明明是萧元以南国之威胁迫他的,明明这一世他可以安心住在清山中,参禅悟道敲钟念佛的。
“本宫说过,本宫不会嫁给一个和尚的。”
“你也说过,谁能令你心爱于他,即便是一个贩夫走卒,也可以迎娶你。”
这句话,从景行止口中说出来,萧元竟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唇上笑容妍妍,“本宫还以为,除了佛经教义,老师什么也不会记在心中。”
她一手支着下巴,看着马车外的山色,淡淡道:“你知道的,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你,相反,厌恶你极了。所以,你记着也没有用,山寨里的事,是第一次,你跟着我还会有第二次。我厌恶至骨髓,不能杀了你,那就留着慢慢的,一点点的折磨吧。景行止,这样你也要跟着我?”
男子的眼中闪烁着黯淡的光芒,萧元不知道,这是从她在脂兰郡别院中醒来以后,第一次对男子说了这么多话,没有盛气凌人的敌意,没有刻意维持的冷漠,淡淡的,好似景行止只是一个平常人。
萧元不知道,为着这一刻,景行止似乎已经等了许多年。
“出去,本宫困了。”
少女的声音冷艳,看着窗外的目光生出满目的苍凉,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时常感春伤秋,这不是孟光长公主该有的情绪,她觉得这一世比前一世还有疲倦,那种她无法摆脱的悲伤时时凝绕着她,永无止境的。
在三天之后,博阳郡的城门出现在萧元的面前。
少女穿着普通的衣服,梳着民间少女的双髻,就像是博阳郡寻常人家的女儿,得了空出门逛街。
博阳的盛会就在今天晚上举行,城中好些的客栈都被定下了,只萧元这一行,一路上早有方简派人先行打点,派人寻了个富足的人家,出了十倍的价钱,租借了一间小院。
用晚膳的时候,原本是孟光长公主独自坐下,如今却多了一个景行止。
景先生的南方人,可是口味却出奇的古怪,似乎更加喜欢北方菜,所以晚膳都是安排的北方菜式。
“皇兄东巡可还顺利?”
方简瞧了景行止一眼,见萧元颔首后,方将太子一路的行程和所为所见一字不漏的禀报给萧元。语毕,萧元忽然想起一件事,语气不悦的说:“本宫听说东方诸郡的佛寺越修越多了?一个镇便能有两座庙宇?”
景行止脸色有些难看,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能烧的就烧了,佛寺越多,我南国能征税的地就愈少,这几年年少子弟为了逃兵役,全都出家,长此以往,国中兵少财弱,国体堪忧。”
一时间,这厅中安静至极。
“本宫倒要看看,连住的地方都没了,那些和尚要怎么普度众生。”
萧元瞅了一眼景行止,见他只是默默的夹菜吃饭,忽然笑着问道:“老师以为本宫说得可对?”
景行止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素炒青菜放到萧元的碗中,面色有些僵硬的说:“菜凉了。”
萧元从善如流的夹起来,放到嘴中。
“还有那些官员,别以为借着给本宫修长生塔,就能从中牟利。告诉皇兄,但凡遇到借着修长生塔,蓄养和尚,加重百姓服役的,都给本宫重处。”
“这棵青菜可以是百姓种的,也可以是从敌国抢的,却永远也不可能是佛祖赐的。”
轻盈紧张的看了一眼景先生,依旧是不为所动的样子,只是握筷的迟疑,却出卖了他。
“都收拾了吧。本宫要出门逛逛。记着,现在本宫是从长安来的萧小姐。”
轻盈咬了咬唇,看着依旧枯坐在桌前的景先生,“先生,不和殿下一起出去逛逛吗?”
景行止腾地站起,面上是忽然而至的喜悦,散得极快,有些迟疑的问:“她,没有叫我。”
“先生愿意去,远些跟着殿下就是了。”她笑着劝道:“我家殿下很喜欢这些,这是在外面,人又多,只怕不能保护好殿下,若先生能一块,岂不是好事。”
景行止的武功有多高,没有看到过他真正的出手,只是轻盈曾看见方简被他绑在树上,因此猜测这人怕是普天之下都寻不出几个对手了。
萧元出门时,已是到了掌灯时分。
她租住的这户人家是博阳郡的富户,姓候,家住在街边上一条巷子中,一出门,便能听见大街上的喧嚣声。
博阳的民风不如长安城开放,大街上的女子即便出来行走都会带着一张面纱,而今日因着盛会的景,城中来了海边东珠郡的商人,带来了东珠郡七文灯笼祭会上独有的面具,萧元而是曾在底下的进贡中见过,比市面上买的要精致百倍,却没有市面上的那份喜庆。
因此也去挑了一个,想到此时应该已经到军营中的容焕,又弯下腰选了一个海王面具,与她这个鲛人面具恰恰相配。
她慢下几步,将海王面具扔给后面跟着的轻盈,笑声道:“这个让人给焕儿送去,瞧着挺好看的。”
轻盈的脸色顿时变得尴尬,就在孟光长公主蹲下身仔细挑选面具的时候,她便在与景先生说,那应该是殿下选来送给先生的。
景先生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却是欢喜的,眉宇间的孤寂都要散去的模样。
可惜,那不是送给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