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有风铃在头顶上叮铃铃的响,暖暖的旭光从穿过琉璃檐角,轻巧的尘粒穿过这些蚕丝一样的光柱,静谧的让人止不住有些发困。
北旻夏无暑,冬无雪。
以至时令酷暑的夏午,也不过堪暖春。她趴在凉榻上,半截手臂从蝉衣中伸出,尽可能地朝前伸着,很是用力地想要拿到眼前玉阶上的东西。
“我说……你怎么能这么懒。”一席绣着山海金纹的白衣边角晃过她的眼角。他弯下腰来,探手拿起玉阶上的碗盏抬起来。
于是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那一头白发有几缕垂过胸前,随他带着笑意时胸口轻轻起伏而扫过他腰间的宗主玺徽。他背对着阳光站着,仿佛整个人都泡在阳光之中浸透了光明。可这样以来,他正面的轮廓就完全归于一片浑浊的阴影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忍不住有些莫名其妙地困扰,朝他伸出手去。
他笑声更大了一些,少年清冽声音里还带着成年人的酥磁。他将手中的碗盏举得更高了,恶作剧地诚心不让她这样趴着能够得到。“谁能想到在外人面前那么冷傲高不可攀的一个人,在家里懒得想吃个果酒都不愿意站起来?和个虫一样朝前一点点固涌,你可真是有出息。”
“我乐意,拿给我。”她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却说出的是这句话。
“哈哈哈。”他像是在她脸上看到什么更好笑的表情,笑得更大声了。他走上玉阶上了几步,撩起衣摆腿一张坐在了她面前的玉阶上,终于不在恶作剧地将碗盏放在了她面前。他手肘撑在腿上手背支着脸颊,右手很自然地从碗盏之中拿出一枚果子,递到了她的眼前。
她张开嘴,把那果子咬到嘴里。
被冰酒冰透的果子冷得掉渣,渗出的酒液如同骨刺一样磨着牙髓,呛得她咳嗽不止,眼泪都呛了出来。于是整个世界变得更加摇晃虚幻,看起来像是隔了一层琉璃那样不清不楚。
“是不是太累了。”他的手背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可她却感觉自己甚至还不如头顶上那一串风铃,能感受到风从心底刮过,连个声响都发不出,五脏六腑——空空荡荡。
她应该是试图翻过身来,朝前抓住他的手的。
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还是保持着趴着的姿态,像是一个午后被人逗睡的猫那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在后背上轻轻地按捏。
“别人看不见不知道,可是我看得见也知道。你付出了太多,比我见过任何一个人都要努力,也都要疲倦。可你总是这样嘴硬,不让别人知道,连兮风都不让他看见。可我就搞不懂你,既然真的累了,为什么不好好歇歇?这世上的坏人那么多,你总杀也杀不绝。这世上需要救的人也太多,也不是你能救得完的。这世上并不是离了你,就会变一个模样。坏人仍会有,弱小也总会被欺。”他好像叹了口气,完全不符合他的外表的老成语气。“你是一个人,一个也会受伤也会累的人。有时候,我总感觉兮风他,是将你当成……一个工具在使用。”
“我不会累。”她又说话了。可是她明明不想这样说,她像是一个住在自己身体里的过客,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不喜欢你这样说兮风,兮风他是为了我好。”
“你会的。”他并不在意她语气不是很好,依然温和爽朗。“你会的,扇子。你一定会的。”
她似乎有些生气了,一翻身坐了起来,离他远远地。“我是兮风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世上最年轻的尊者,我不可能会累。”
“扇子。”他坐直了身体,视线平平地掠过她。“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来找我,我带你走。”
“……”
她看不清他眸子里的光影,更看不见自己的倒影。但是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他眼神里有多么的温暖,像是北旻没有的夏暑尽数浇灌到了她的胸腔,炙烤得她浑身生出一身难以遏制的渴望。渴望绵延成疯狂,绵延成痛苦,绵延成什么针刺,什么刀,撕裂了她眼前的虚妄——
她如同落水的人在这瞬间拼命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怀瑾。”
“怀瑾……”
当这两个字冲破喉咙,她须臾主宰了自己的身体那样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去。他的衣摆就近在眼前,轻飘飘地擦过她的指尖——
轰隆,头顶的风铃发出如同巨大的咆哮声。四周的一切被这巨大的声音震荡地支离破碎,她像是陷入地震中形成的巨大坑洞一样朝下无尽的跌落下去。跌落的过程中,她拼命地仰起头来,朝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怀瑾大声叫着,可仍旧坐在那个夏日午后玉阶上端着果酒的少年,却永远停留在那里,落了满身的梨花飞雪。
“我累了,我累了!怀瑾,求你了……带我走吧!”
“我累了……”
我累了。
我真的很累了。
在跌入一片黑暗之时,她看见头顶上那一串串的风铃,在光影之间清晰得倒影出怀瑾的样子来。她看见他眉眼中如同阳光一样的笑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求你了,带我走吧。
我真的累了。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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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