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舒与刑莲湖彻夜未眠,张太医也断不敢再离开,而李小仟喝了『药』,症状已渐渐地缓和下来,热度散去,身上也暖和起来,却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百里星台赶到东宫的时候,夏花春生两个已在李小仟跟前伺候,胤舒则倚在沁月阁外头的榻上补眠。
李小仟睡得还算安稳,发汗中被汗水打湿的前额发紧紧贴在鬓边,乌黑的发绺衬着苍白的颜,让她看起来竟有一种孤清无依的错觉,令人迫切地想给予安抚与疼爱。
然而太子将一切安顿得无懈可击,井井有条,且李小仟本就是太子卫率救下的,百里星台不无惭愧尴尬地坐了一会儿,嘱咐了两个丫鬟几句,便起身离开。
刑莲湖则刚刚训示过太子左右卫,正待回府,却没想到在沁月阁外遇到了百里星台。
面对李小仟的救命恩人,百里星台自是抢先一步上前见礼。
刑莲湖脸上虽然挂着极淡的微笑,可莫名地让百里星台遍身寒意:“百里大人,元夕最美的灯市在吉园街,然而最美的烟花,却需前往列山观赏。我看百里大人风尘仆仆,想必那一处风景奇佳,百里大人『吟』风弄月费神了吧,不如早些回去安歇?”
心虚的百里星台听了这歪打正着地嘲弄,当下心头一跳,忙拨正话题道:“在下已听说今日之事,真是有劳刑大人了,在下改日定当登门致谢。”
刑莲湖谦虚地道:“不必了,我昨晚遇到县主,也只是凑巧罢了。再说,有殿下领这份情足矣,百里大人的谢意,刑某受与不受都是一样的。”
百里星台难免震惊,暗忖刑莲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当下也无意一味地厚颜无耻,只道:“刑大人说笑了。”
说着,便打算告辞离去。
谁知刑莲湖却并不让他走,先前不过是开涮他,如今这才提起正事来。
刑莲湖遂将太子欲调拨四十个护卫到状元府,以保护李小仟之事提了出来。
百里星台自然得应承下来。
这个时候和太子唱反调,怕是往后寸步难行,再说,本就是他理亏不是么?
谁让他偏偏好死不死地没在府中呆着呢。
百里星台的心情糟糕到想去诵本佛经静静心。
原本昨夜他并不打算出府,但是那一日去柳府给柳司业拜年时,有个女孩子力邀柳德音去列山看烟花。
好一番热切地怂恿,女孩子对烟花的执『迷』都是那样令人费解。
而柳德音向来与人为善,见对方一番好意,不忍拒绝。可却又怕两个女孩子出门恐有闪失,当下只犹豫不决。
谁知那女孩子纯真大胆,竟跑过来邀请百里星台,百里星台转眼去瞧柳德音,却见她低头娇羞不语,忽地抬起眼来,那水一般的明眸中写满了期待,他于是脑袋一昏,竟然就应下了。
他当场就知道自己错了!
然而,说出去的话能收回吗?能吗?能吗?
不能!
结果就一错再错!
十五那晚,当他到达列山时,那个女孩子因夜间爬山未留神脚下,竟不慎崴了脚,由侍女搀扶着早早地先离开了,几乎顷刻间,百里星台便发觉不妥,因为留下来的,就只剩他与柳德音两个了。
柳德音带来的侍女帮忙送她的朋友去了,水寒则因家里临时有事,并未跟来。
而李小仟替他买的那两个小厮,他如何能带?!
结果呢,一对一了。
若是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那还能坦然些。
然而月『色』下,柳德音脉脉不语的样子,让他如何坦然得起来?
平日里,对她牵肠挂肚,如今人就在眼前,他没有实实在在地做点什么已经很克制了。
血冲上脸的百里星台,到底还算是个懂分寸的人。犹豫了片刻,还是冷静下来,唯恐损了柳德音的闺誉,便提出送柳德音回去。
柳德音有一瞬间怅然若失地怔忡。
百里星台正好注视着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当下便觉心头一酸。
两人正待回城,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下山的路口有一处歇脚的亭子,却被一帮权贵子弟占了,喝酒猜拳地闹个没完没了。
他二人就这样被堵在列山上的一个小山洞之中,就这么过了一夜。幸好上山时那个女孩子畏冷,带足了褥垫『毛』毯,甚至炭火和食物。
在山洞里点燃一堆篝火,膝上盖着『毛』毯,两人不远不近地坐着,距离安全得令人失望。
火光跳动着,映衬着柳德音娇媚的脸蛋,勾勒出她曼妙生香的窈窕身姿,莫名地比方才月『色』下更加地生动,那似有千言却不语,情致两饶的模样,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柳德音今日穿着月白『色』暗花织锦的袄裙,胸前一络柔软的黑发如丝般垂泻至腰际,被她顺手拈起,无意识地在纤指上反复地轻轻摩挲缠绕着。
百里星台:……
山洞里久不闻人语,只听得毕博的柴禾声响,偶尔有火星啪地一声微微溅起,听得人心有些许的缭『乱』。
不知从何时起,百里星台觉得这个简陋阴冷的小山洞,竟然绮靡至极。
可惜偶尔冷风将亭子那里的喧嚣声传来,也都未能打破这里的相对无言。
柳德音眼波微动,扫了一眼默然而坐的百里星台。
他今夜穿着竹青『色』的长袍,却依然俊美得勾魂摄魄,星辰般的眸底暗藏怜惜,可那种神秘的静默,无形之中透着令人震撼的隽永,仿佛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一般,陌生得压的柳德音感觉喘不过气来了。
今夜不应该只是这样!
“星台哥哥,你是永远都不想理我了吗?”柳德音清澈轻柔的声音在小山洞之中响起。
百里星台看到柳德音那伤心欲绝,却故作坚强的小脸蛋,一时痛悔难当。
然而他已非昨日的那个自己,如今的他根本给不了小师妹想要的,除了固守礼仪廉耻之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恪守曾经的誓言。
小师妹今年已十九了,那两年是他误了她,然而,他却不能劝她好生地寻找归宿,这不仅是揭她的伤疤,亦是揭自己的伤疤。
他根本就做不到!
百里星台清了清嗓子,说起了琴棋书画诗酒花。
柳德音这才放下心来,他终于脸上有了温柔的微笑,那种被称为拈花般的微笑,曾经只属于她柳德音一人,往后也只能属于她柳德音。
就是这样的微笑,在过去的两年里,一次次酸涩苦痛的回忆之中,他每一个微笑,便开成一朵她走在幽冥之路上的曼珠沙华。
不知过了多久,亭子那边的人终于散去,而二人囿于小山洞中的这一夜,只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最后也是清清白白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