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水走进去，见地上散乱着几本奏折，朱祁钰坐在椅上低头托着额。她一愣，明白过来蒋安的心思，踟蹰着该如何开口。
听见有人进来，朱祁钰头也不抬不耐烦地：“谁叫你进来的？”
沐秋水走上前去，将茶盏放到桌上轻声道：“皇上。”
他这才把头抬起来，看她一眼：“是你……身好全了？”
“是。”
“朕这里并不着急，若是哪里不舒服就再修养几天，免得留下病根。”
“多谢皇上关心，已无大碍。”
“……你还有什么事？”
“奴婢是来谢皇上隆恩的。”她退后几步跪下，十分真诚地谢了恩，却不曾听到朱祁钰叫她平身的令声。
她看向他，见他不知何时又低下了头，仍旧扶额做沉思状，于是道：“皇上若是没有吩咐，奴婢就去殿外候着。”
她盼望着能赶紧离开，虽然御前伺候已是定数，但她心中仍希望哪怕能少一刻也是好的。无奈朱祁钰没有回答，沐秋水只好继续跪着。
“把奏折捡起来。”他突然。
“是。”
她起身捡起被丢在四处的奏折，一眼瞥到有几本奏折的内容似乎与辽王有关。沐秋水将奏折心翼翼放回案几上又问：“皇上还有吩咐吗？”
“怎么，你急着走？”
她听他语带不悦，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朱祁钰又问：“你怕朕？”
“不是，只是……”
“那你急着走是为何？朕这么让你害怕，难道觉得朕是暴君？”
“皇上何出此言？”
朱祁钰长出一口气闭上眼，向后靠在椅背上长时间的缄默着。沐秋水心看他，见他眉宇之间似有倦态。她立在原处静静侯着，等他先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他问了一句：“你怎么不问朕为何动怒？”
“让皇上如此烦心的必然是朝政，朝政的事奴婢不能打听。”
他冷笑一声：“你倒乖觉……你便猜猜朕为何烦心？”
沐秋水转了转眼珠心地：“是……辽王的事？”
“正是。”他哼笑一声疲乏道：“有大臣上书直言朕处置辽王太过严酷，又辽王虽然意图谋反，但终究没有酿成大祸，朕不该赶尽杀绝。简直岂有此理。”
沐秋水听了这话心中已有自己的计较。
朱祁钰又问：“他们朕残杀宗亲，你觉得朕是这样的暴君吗？”
她垂目：“当然不是。皇上戡难保邦，奠安宗社，乃是明君。”
他看了她一眼又问：“那么处置辽王的事，你觉得朕做得是对是错？”
她推辞道：“辽王的事是朝政大事，奴婢不敢妄议。”
“朕许你。”
沐秋水迟疑了一下道：“处死辽王，皇上做得对。”
想不到对方反而冷笑一声：“你倒会讨朕喜欢，朕还以为你与众不同，原来竟会趋炎附势。”
她惊讶地反问：“皇上何以这么？”
“你怕了和那些大臣一样的话，朕会责罚你，故而……”
“奴婢生来不是为讨人喜欢。”她明白皇帝疑心重，旁人发自肺腑的话，到了他耳中都多少会变了味。
朱祁钰愣了一下看向她不语。
沐秋水义愤道：“有大臣皇上此举太过，难道皇上就高兴了？”
“那你是……”
“是皇上自己要问，奴婢答了实话，皇上却以为奴婢阿谀奉承，那又何必再问？”
“放肆，”他骂了一句，口气却并不显得恼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话？”
沐秋水看着地上，不卑不亢道：“不是皇上自己要听实话的吗？”
朱祁钰盯着她，缓了片刻：“那你，为何觉得朕做得对。”
沐秋水闻言犹豫起来，听到朱祁钰又发话追问，这才一鼓作气道：
“奴婢从前在民间时，有一回机缘巧合救了一个女孩，并将她带回家中收留。自以为待她仁至义尽，却想不到她竟然觊觎并偷窃奴婢的东西。奴婢发现后曾想赶她走，可她又做出一副无处可去的可怜样，奴婢一时心软就原谅了她并让她留下。谁知她背地里竟与人勾结吃里扒外，最终酿成大祸。若是奴婢一早恨下心肠将她赶走，也不会有后来种种。
于皇上和辽王之间亦是如此。辽王是未成事，可他若是成事，谁还会顾及皇上今日是否太过？他最后发展到胆敢御前行刺，皇上若还不处死他，何以召显天威以压制那些有反心的人，又何以治理天下万民？因此于皇上的立场而言，并无半分过错。”
朱祁钰听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朕没想到你能出这一番话……”接着脸色一沉道：“可惜只有你懂得朕，朕真是可悲。”
“皇上并不可悲，大臣们那样也是唯恐天下人误解皇上。”
“你这话便是讨好朕了，朕不喜欢听。”
沐秋水一愣，尴尬道：“奴婢只是希望皇上别再生气。”
他冷哼一声：“上书的这些个臣，不懂得居安思危，居然同情逆反之贼，朕全都要罢免。”
“大臣迂腐，皇上何必为了这些个不着边际的话费神呢？不如摆出一副容人之量，闲言碎语不攻自破。”
“你刚才还朝政的事不可干涉，这会怎么又议论起来。”
她疑惑道：“不是皇上准许奴婢议论的？”
朱祁钰见她对此懵懂的样哂笑道：“朕只许你辽王的事朕做得对错与否，可没准许你议论朕用人罢免之事。”
她恍然大悟，明白自己得太多，连忙谢罪道：“皇上赎罪，是奴婢僭越。”
对方却道：“朕挺喜欢听你的这些话，不怪你……其实让朕烦心的不止这一件事……还有大臣提议应该一并处死弋阳郡王，实在难办。”
沐秋水听了这话心惊肉跳。
朱贵琋稚嫩的脸浮现她在面前，还有他走路时一瘸一拐却又一脸自尊的模样。她刚想要替他些什么，蒋安进来禀报道：“皇上，几位大人来了。”
朱祁钰点点头对沐秋水：“你先下去。”
她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欠身行礼告退。出得门外见外头已经站了几位大臣，她匆匆扫了一眼，竟见顾长溪、太史阶也在其中。
太史阶已在御前见过她，顾长溪却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她，诧异之情溢于言表。
蒋安出得门口道：“皇上等了好一会儿了，几位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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