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不怎么聪明,到底也在官场混了十多年,这些年来跟着程丞相和离王,也见多了各种风云诡谲,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局势,迟钝地意识到了,自己必死的结局。
他是三人中最不中用的那个,为了不彻底地激怒陛下,他只能被彻底的判罪。
说不定,他还要顶下柳谚和程建仁的罪名。
或许是人内心深处的那股求生的本能,在离王说出那句无情的要抛弃他的话的时候,他原本混沌的脑子倒是清醒了起来,那句话宛如巨斧,带着千钧的气势狠狠劈来,劈裂了他脑袋里的混沌。
他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丞相和柳谚,两人皆是闭口不言,眼中只有冷漠。
现在正在查的这件案子与他们无关,他们无权发言,但他们眼底那股看着陌生人的冷漠神情还是深深地刺痛了他。
他原以为与他们多年来交情深厚,又是亲戚关系,怎么说也会对自己产生几分同情,可是,现在他们眼睛里面,除了冷漠和想让自己为他们顶罪的渴望,什么都没有。
尹侍郎默默地垂下了头,眼角有冷光一闪而过。
深沉的恨意与不甘,在这一刻,在他心底深深地扎下根来,在极短的时间内,疯狂的长了起来……
“不如我们听薛夫人说说,关于尹侍郎杀妻杀子的罪行?”百里未荨眉梢微挑,目光扫向刑部尚书,见他面色平常,没有阻止的意思,复又看向了尹孜玫,眼神带了一丝的安抚,唯恐她因为想起当年事情而情绪忽然失控,缓声道:“薛夫人,开始吧。”
“是。”尹孜玫收回了目光,按照礼节,她的目光转向了刑部尚书:“民妇的母亲朱氏乃是尹侍郎的结发妻子……”
话才至此,却有一人高呵道:“慢着!”
这声音略有些沙哑,却含着一股浓浓不甘的气息。
刑部尚书抬眼望去,只见尹侍郎神情激动地高声喊道:“静宁郡主,你有什么证据,说明这位薛夫人就是我的女儿?!”
他畏惧到了极点,反而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也顾不上在尹孜玫说话时自己作为待定的罪人不能插话这一规矩,高声地将这一很可能为自己脱罪的话给说了出来。
或许是生死关头,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平日里总是看着离王眼色行事的尹侍郎在此时竟挺直了腰板,神情也变得无谓起来。
刑部尚书正欲呵斥他在尹孜玫说话的时候插嘴,打断她的证词,听见这话,却是一愣。
他说得有理,虽然这薛夫人和尹尚书确实长的极像,却也不能说明她就是尹尚书的女儿。
万一她是静宁郡主刻意找来污蔑尹侍郎的呢?
场面在此时,静了下来。
离王神色如常,目光根本不落在场内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只是闲闲地闭着眼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他神色冰冷,似乎这场内的所有人他都不放在眼中。
寂静中,包括许多旁观本案的刑部人员在内的无数双眼睛齐齐地朝着百里未荨射来。
似是一束束的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在短短一刻之内,成为了这屋内的焦点。
众人或是疑惑或是玩味的目光一齐在她面上扫视,百里未荨却只是看着刑部尚书,神色平静,似乎被众人盯着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刑部尚书也看向她,默了半晌。
直到他确认百里未荨似乎胸有成足,才问道:“郡主,你有何证据?”
众人的目光在刑部尚书的声音响起之时,便移了开来,这会儿见刑部尚书问百里未荨,便又将目光移了回来。
在场的人,都想看看,这个默默无闻却在今早名扬了京城的少女郡主究竟会以什么姿态来应对这个提问?
是茫然无措、手忙脚乱?还是气定神闲,胸有成足?
见她的神情和气度,似乎是后者。
下一秒,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百里未荨略带着嘲笑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连忙竖起耳朵,就连坐得较远,不是很能听清她话的人,也微微地向她所在的方向倾了倾身子,以便自己在听清郡主话语的同时一睹她回击尹侍郎的风采。
“本郡主需要什么证据?”百里未荨道。
众人皆是一惊,有些人看着百里未荨的目光顿时变得嫌弃起来。
所谓文武双全的静宁郡主,便是这样的无脑之人吗?
这算是什么回答?
却也有人神色玩味,觉得百里未荨的话似乎并未说完。
果然,紧接着,百里未荨的声音再次响起:“自古以来,认亲皆以滴血认亲之法,既然尹侍郎说薛夫人不是他女儿,查验一下便知。”
尹侍郎闻言一顿,神情顿时变得不安起来。
众人皆以为他心虚,心下顿时有些鄙夷。
无人看见,在他跟前的桌案之后,他的袖子轻轻地抖了一下,一物便落至了他的掌心。
桌案之下,他飞快地转动了几下自己的手,片刻之后,他掌心的东西消失了。
他的手心里,只留下了一点儿淡淡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