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日落,夜晚来临,又熬过了一天。
白日里活蹦乱跳的小鸡们都依偎在鸡麻麻的身边进入了梦乡,当然,有一个例外。
用尽全身的力气从鸡麻麻的羽翼下爬出来,这几天除了饿得昏昏沉沉的那会儿她几乎从没合过眼,这种诡异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谁能三两天就接受?至少她不行,她无时无刻都在祈求着这是场荒唐的梦,总会醒的,醒来她还是她,还停留在属于她的国度里。
可是又是两天过去,脑袋上撞出来的包都已经快消下去了,她依然还在这里。
想家,想爸妈,想姐姐,天天都在想,没鸡注意的时候她几乎都是以泪洗面。以前闲着没事的时候还跟室友讨论过鸡崽子会不会流眼泪的问题,那时候她怎么说的来着?
——鸡怎么可能会流眼泪?它有泪腺吗?
然而现在,别的鸡不知道,她这只小母鸡确实是会流眼泪的,而且泪腺还十分发达。
哭没有用,可是哭却是她唯一能够发泄的途径。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没办法把自己当成一只小鸡崽儿,即使她名义上的鸡麻麻和“哥哥姐姐”们都对她很好,可是谁让她鸡体里住的是个人呢?
怎么办?怎么办啊——长出一口气,她现在连叹息声都发不出来。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不会说话一样,她这只刚出生的小鸡崽儿也只会“啾啾啾啾”而已。
而且最让她受不了的是——鸟类的排泄和排遗是混合在一起并且不受控制的!
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早就告别了开裆裤的成年人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所以,在亲身体会过这一羞耻的行为后,石斛下定了决心绝食!她想死,必须死,她宁愿死了也不想这么没有尊严得活着,管它是谁开的玩笑还是谁安排的命运,她反抗不了,但是她至少可以死。只希望在她死后,下一世投胎的时候,阎王爷别忘记让她走忘川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这样无论投胎成什么她也不会有心理负担了。
她要死,一定要死,谁也拦不住!谁拦跟谁急!
二狗和小丫的眼泪不关她的事,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
鸡麻麻和小鸡崽儿们的着急也与她无关,鸡麻麻有那么多孩子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谁离了谁活不了呢?伤心一阵儿也就过去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沉浸在悲伤里的石斛被一阵极轻的响声惊动,这么晚了是什么东西?看门的大黄来串门?不对啊,大黄这时候也该歇了吧?狗走路有这么轻?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听这声音应该是移动得极快,什么玩意儿?
一天半的绝食已经让石斛十分虚弱了,而刚刚从鸡麻麻翅膀下移动出来已经将她所剩不多的体力耗了大半,但她还是挣扎着挪到了鸡窝的门边向外看去,这一看却吓了一跳。
夜色深沉,但是今晚月色极好,月光下的庭院里隐约能看到一个浅棕色的身影正快速地朝着她所在的地方靠近,体型细长,头小而扁平,四肢很短,但交换的频率极高,一双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凶狠而贪婪的光彩,这下子就算没见过也能猜出是什么了——黄鼠狼!
黄鼠狼出现的唯一原因必然是来偷鸡的,叫醒阿花的想法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下一刻,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突然间跳了出来——出去快出去!让它把你吃了一了百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无可遏制的奔流开来。
对,出去,省得绝食慢刀子割肉让她痛苦,快刀斩乱麻,出去!
想到这,她虚弱的鸡体里突然间爆发出一股力量,带着她猛地冲出了鸡窝。
眼看着就要冲进鸡窝的黄鼠狼突然间感觉到眼前跳出来个什么东西,两只前蹄一个紧急刹车停了下来,等它站定了一看,乐了!
嘿!这是怎么说的?还有自己送上门来的?不过,这小鸡怎么看着那么奇怪啊?瘦不拉几的不说,还是个灰的,它以前吃过的小鸡崽儿可没见过灰的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站在眼前的小鸡崽儿,又看了看它身后关着的鸡窝,啧啧,该不会是那只老母鸡知道它今晚要来故意整了只生病的小鸡在这,想让他吃下去被毒死?
恩恩,一定是这样!那只老母鸡平日里那么护犊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放一只出来给它吃,鸡给黄鼠狼送吃的,肯定有阴谋!还好它聪明机智,不然就上了当了!这个狡猾的老东西,哼哼,它就是不吃!
吃我呀!吃我呀!石斛看着突然间停在她眼前的黄鼠狼眼里透出急切的渴望,强压下心底的恐惧,无视掉打着颤儿的一双鸡爪子,不都说黄鼠狼爱吃鸡吗?怎么它还不来吃她?给她个痛快啊!
“啾啾、啾啾”,无奈,这黄鼠狼好一会儿没动静,她只好朝着它叫了两声,好引起它的注意。
可谁知,她这一叫黄鼠狼非但没有吃她,反而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噶?这是什么情况?石斛呆住了,完全不理解,这是咋回事?黄鼠狼见了鸡不是该立马扑过来吃吗?怎么她一出声还给吓得一哆嗦?该不会她认错了,不是黄鼠狼?又或者,这货是个新手还没经验?
不是吧!千万别是后一种啊!新手的技术普遍不靠谱,她是想死,但是是想痛痛快快地死啊……
而黄鼠狼现在想的却是,这小东西说得什么?难不成是在跟那老母鸡打暗语?真是陷阱?它现在该怎么办?跑,那只看门的死狗说不定已经堵在它后面了,不跑,在这等着被发现?
进退两难啊!
“啾啾、啾啾!”石斛忍不住又叫了两声,为了死拼了!她把剩下的那点力气全使出来,声音比刚才更大了点。
可谁知,黄鼠狼一听以为她是故意给老母鸡打招呼,吓得又是一步后退,“嗖”地一下跑了开去。
而紧接着,石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一道影子“呼——”以下闪过,顺着黄鼠狼逃跑的方向追了出去,身形疾快,完全看不出臃肿和笨重,正是她那名义上的鸡麻麻!
而与此同时,这里的响动惊动了隔壁窝里的大公鸡,阿绿一嗓子扯开“咕咕咕——”一声嘹亮的带着颤音和拐音的鸡鸣声就传了出去,看门的大黄一听见鸡叫立马就跟着“汪汪汪”地喊了起来,那边屋子里的灯瞬间就亮了。
“他爹,快起来快起来!大黄和阿绿叫呢!怕是那只黄鼬子又来了,赶紧的!”
“哎哎哎!我去看看!”林俊生应着,一手抓起床边的衣服往身上一披,就出了屋子。
“爹、娘,怎么了?”二狗听见动静坐起身子来,揉着眼睛朦朦胧胧地问。
王氏一见把他吵醒了连忙到里间儿,坐到床边拍了拍他的脑袋哄道:“没啥事儿,你继续睡。”
二狗一个哈欠打出来眼睛里就盈了一汪水,他困得睁不开眼呢,躺下把自己塞被窝里,接着睡。
石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状况,有点反应不过来?这算什么?昔有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今有林家村三物战黄鼬?
这是什么鬼剧情?
林俊生出来的时候就见院子里正鸡飞狗跳的,阿花、大黄还有阿绿正围着中间的黄鼠狼打得热火朝天,一地的毛飞来飞去,也不知道是哪个掉的。一见这情形,林俊生随手抄起墙边竖着铁叉子就加入了战局,这可恶的黄鼬子,来他家倒腾了好几回了,每次都得吃他一只鸡,这回可是逮着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溜了!
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你追我赶,你飞我跳……
石斛傻乎乎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黄鼠狼,一个晃神就发现自己被揽入了一个毛茸茸暖洋洋的怀抱里,宽大的翅膀覆盖下来,将她整个儿的笼罩了进去——这是一个保护和安慰的姿势。
挣扎着露出头来,一抬眼就看到了阿花温柔慈爱的眼神,那是一个母亲看自己的孩子的神情,里面满满都是深沉的爱。
见她看它,阿花“咕咕咕咕”地说了一通话,石斛听在耳里,它说的是:孩子别怕,妈妈在。
那一刻,她已经止了眼泪的眼睛里突然间又有了一点湿润。她看着狼狈地阿花,在听到她的叫声的第一时间,它就冲着黄鼠狼追了上去,一嘴巴啄在了黄鼠狼的脑门上,全然没去想一只母鸡都不斗得过以鸡为食的黄鼠狼。
她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其实是个非常胆小的人,有一年夏天的时候家里莫名其妙地爬进了只小壁虎,她那时候还小,看见了怕得要命,哆哆嗦嗦地躲在母亲后面。她能感觉到母亲也是怕的,母亲虽然挡在她前面,但是她的手是抖着的。那时候爸爸和姐姐都不在家,两个胆大的出门了,家里只有她们俩。就在她怕得想哭的时候,柔弱的母亲突然间从墙角抓起了根棍子狠狠地照着那只小壁虎砸了过去,一下一下,它爬到哪,母亲就追着砸到哪……
最后那只小壁虎死了,母亲把屋子收拾了,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哄一边说:“别怕,妈妈在。”
别怕,妈妈在。
看着羽毛凌乱残缺,身上还带着伤口的阿花,石斛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她是不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