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押在天牢的皇后娘娘,不,现在要称俞氏,她死了。
听说是皇上在一次突然昏迷,然后清醒过来时,提着剑冲向天牢,一剑刺死了虚弱的俞氏。
经过这么一出,后宫中人都知道了他们的陛下即将一命呜呼。这下子,她们都说不好是该同情那些被宠幸过的后妃,还是未被宠幸过的。
但是无论哪一种,年纪轻轻守活寡是肯定的事情了。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莫过于舒宁,但是如今她却还处在昏迷之中。是以,周昭仪和刘昭仪的宫殿成了那些位份低的宫妃哭诉的地方。
位份低的宫妃意味着家世也不出众,如果余清欢一个撑不住,等待她们的无非就是青灯古佛了。可怜她们这一群如花儿一样的年纪,就因为命运的安排,落得如此下场。
她们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是躲不开余清欢的耳目。本就面临着的死亡的威胁,这些人这么一折腾之后,余清欢干脆不念旧情,直接把她们都关在各自的宫殿。
如今能让他觉得是同类的,怕也只有躺在漪澜殿昏迷的舒宁了。
又是一月过去了,慕容狄找了无数的地方,也没有找到醉海棠的解药。几乎每个被他找到的神医,一听到已经是到了昏迷期的醉海棠,都异口同声说“无药可医”。
而同样的,太医院这边的御医轮番查阅古籍,始终也没找出关于醉海棠解药的只字片语。他们只在之前压制醉海棠的药方子上进行改良,得到一个效果好不了多少的药方。
然而这吃下去的药最多只能再帮助余清欢延长一个月的生命。
这样的认知,带给朝堂和后宫的改变几乎都是相同的。这些人从余清欢身上移开目光之后,看到了他身后的太子殿下。
国不可一日无君,因为余清欢这时好时坏的身体,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也让他的太子协助监国。他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但是既然以前答应阿宁,让他继承皇位,那么就不会反悔。
事实上,那日答应阿宁之后,他就当着阿宁的面,立下了诏书。换而言之,如果他真的突然去世了,太子也能凭着这个诏书安安稳稳登基。虽然目前为止,他的后宫只有诚儿这么一个孩子。
初夏时节刚过,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悄然造访。
余清欢的身体已经不堪负荷了,所有的国事早就在半月前移交给太子。太子虽然年幼,但是在国事上颇有自己的见解。加上如今他的母族是前朝的长宁长公主殿下,是以朝堂之上没有一人敢轻视他。
这里面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慕容小将军。
慕容府满门忠烈,有慕容小将军护着的太子殿下,试问又有何人敢上前叫嚣?是想知道你的唾沫星子飞得快,还是慕容小将军的佩剑快?
这一日夜里,所有宫殿的烛火都以熄灭,躺在拔步床上的舒宁幽幽的开始转动眼珠,而后满满张开了眼睛。
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她都一一看在眼里,如今也到了复仇的时候。
原本她计划的是逼宫,如今余清欢的身体已经破败成这样,倒是省了她不少的事情。
舒宁扶着床沿艰难的起身,瞧了一眼睡在不远处小榻上的青草。
“放心吧,不到天亮,她醒不来。”
许久不曾正常进食的面容虽然还是那样艳丽,但是终究是少了许多颜色。如今的舒宁面色蜡黄,身形消瘦,说出的话都是极其喑哑。
“多谢……主子”
每说一个字,她就觉得有无数的小刀在割着她的声带。但是她不在意,比起这些,她现在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舒宁扶着床沿缓缓下地,因为长久没有运动,她的四肢变得极度不协调。在度过最初的虚软无力之后,她终于有力气行走了。
在漪澜殿后殿,有一处荒废的枯井,而那枯井下面则是地宫的入口之一。
舒宁找到被她藏起来的削铁如泥的匕首,把它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而后下来枯井走进密道。她要去的地方,正是余清欢的寝宫,乾清宫。
她从乾清宫偏殿出来的时候,特意绕开了守夜的宫女太监,从旁边的小床爬了进去。
不出她的所料,余清欢这会儿躺在龙床上,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了。
舒宁冷笑着掏出匕首,冰冷的刀锋一路从他的脸颊一直往下滑。匕首削铁如泥,只不过是刀尖的轻碰,就已经在余清欢的脸色划出了一道血痕。
强烈的刺痛惊醒了浅眠的余清欢,他一睁开眼就看到舒宁狰狞着一张脸,举着匕首正要接近他的龙根。
“阿宁!”他又惊又怒,心里压根不信舒宁会这样对他,还以为又是醉海棠搞的鬼。
“阿宁,你醒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是他实在太虚弱了,说出来的话简直低不可闻。
“做什么?杀了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舒宁的匕首在他的大腿根来回滑动,语气十分的危险。
“余清欢,你送走祁哥儿和秀姐儿的时候,夜里可有梦见他们来索命?你可知道秀姐儿曾经哭着问我,为什么平日里最喜欢她的爹爹,竟然要杀死她?”
说着说着,一行清泪滑落她的脸颊。
“你知不知道,我从那日见到你时,就恨不得杀了你。”
余清欢瞳孔一缩,强自镇定。“祁哥儿和秀姐儿是我对不起他们,我也尽力在弥补你了。你看我如今不也是受了报应了吗?阿宁,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好好说?你杀我孩儿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和我好好说?你杀我阿弟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和我好好说?你屠杀我长公主府上下进百号仆人的时候,又怎么没想过和我好好说?”
“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洗手作羹汤,为你去学怎么当一个好夫人。你呢?那五年中,你可有对我说过半句真言?”
舒宁字字泣血,一双眼睛恨恨的盯着余清欢。她原以为自己已经熬过去了,可是昔日那些景象再次浮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才发现,只要余清欢不死,这些梦魇就永远忘不了。
“对不起,阿宁,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也快死了,我爱你,你知道吗?”
“爱我?”舒宁冷笑,“你最爱的是你自己!曾经你不是很爱俞婉宁那个贱人吗?不是还和她珠胎暗结吗?怎么?知道她要害你,所以恨得一剑杀了她?”
“实话告诉你,醉海棠是我下的,我就是要让你和俞婉宁狗咬狗,然后看你受尽折磨而死!哦对了,其实醉海棠是有解药的,不过这唯一的解药已经被我服下了,而你……呵!过不了几日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毒妇!你这个毒妇!阿宁,你怎么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以前骄傲善良的舒宁呢,去哪儿了!你简直就是魔鬼!魔鬼!”
余清欢情绪十分激动,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像极了一条离开水源的鱼。然而尽管他用尽力气去嘶吼了,发出的声音依旧如蚊子声一般弱小。
“毒妇?魔鬼?那都是拜你所赐!你碰我的每一下,我都觉得无比的恶心!不过你放心,我今天原本是来杀你的,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
舒宁的目光撇向他两腿之间的玩意儿。
余清欢被她看得身体发毛,色厉内荏的喊,“你想干什么!我的暗卫不会放过你的!”
“你的暗卫?”
她笑着将刀子在那玩意儿上来回滑动,“要是他们还在,这儿怎么不出来救你呢?”
慕容的速度不是说说的,自从知道她想杀了余清欢后,就开始着手吞噬他的势力。当初为了不打草惊蛇,特意将余清欢的暗卫留到最后处理。
余清欢盯着越来越近的刀子,脑中飞快的旋转,希望找到自救的办法。
“那诚儿呢!平日里你最喜欢他,我是他的父皇,若是他知晓你杀了我,他一定会为我报仇!”
舒宁浑然不在意,“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诚儿比你聪明,他一定一定不会看不清自己的立场。”
“和你说了这么多话,我有些累了,像你这种人渣果然还是应该阉了了事”
说着她捂住余清欢的嘴,握着匕首的右手一个用力,某个软塌塌的东西掉在了龙床上。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明黄色裤子,转眼间又染红了寝被。
余清欢痛的面容扭曲,本就虚弱得随时会死去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惨白。他的嘴巴一开一合,好像在说什么,又好像没在说什么。他的眼角划过一滴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那失去的男性特征。
“这样子的你,果然顺眼多了。”
舒宁在他的寝被上擦干净匕首的血迹,然后笑意盈盈的将它放回身上。
“我说话算话,今晚不杀你。至于明天起来……你的宫人有没有及时替你叫御医,那就是你的命了。”
说完,她原路返回,回了漪澜殿后,她把匕首丢进池塘,而后又烧了沾染了血迹的外衣。
昨晚这一切之后,舒宁躺回了拔步床,等待着天色亮起。
第二日,如同舒宁意料的那般,后宫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哀恸的哭声。
皇上……驾崩了。
巧的是,她这位原本“昏迷”的贵妃娘娘在皇上驾崩的当天,幽幽醒来。在知道皇上“驾崩”后的消息时,一个“急血攻心”,又“昏”了过去。
皇帝驾崩,举国哀恸。
先帝生前盛宠的贵妃娘娘几次哭到晕厥,差点就要一条白绫随先帝而去,还好身边的婢女发现及时,这才堪堪保住性命。
而另御医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位贵妃娘娘明明和先帝一样中了醉海棠,如今却不药而愈。
舒宁睁着眼睛编瞎话,说是梦见先帝不忍她被病痛折磨,希望她好好教导太子成人,所以走之前求了神仙救了她一命。
这样神神道道的瞎话虽然漏洞百出,但是所有人竟然都选择相信了。
先帝葬入帝王陵后,太子殿下便手拿传位昭书登基,国号“景”。
景诚帝不同于他的父皇,是一个仁和贤明的帝王。他在位四十二年,励精图治,开创了一个他祖先都盼望实现的盛世。百姓都说只要这景诚帝在位一日,他们安宁的生活就会多一日。
史书记载,这景诚帝上位的第一个诏书,就是下给后宫那些苦命的妃子。
凡是没有承受过君恩的妃子,按照位分高低,可领纹银出宫嫁人。若是不愿嫁人也不征收税,可以女子身份独立一户。那些承了君恩,彤史在册的妃子,可迁入行宫荣养。
不说朝堂上那些四品以上官员心里如何作想,反正宫里那群妃嫔对此格外的感激。不过她们心里也很清楚,新登基的皇上年岁还小,不可能会考虑这么周全,这其中为她们争取的,怕是只有那位一生传奇的贵妃娘娘了。
舒宁挥退了伺候的宫女太监,亲手替诚儿穿上内务府刚赶制出来的龙袍。
“也难为这内务府了,紧赶慢赶出来的龙袍竟然刚好合身。”
诚儿看着她浅笑温柔的面庞,鬼斧神差的开口问道:
“母后,父皇死了,您现在开心吗?”
舒宁的动作一顿,继而又恢复浅笑的模样,替他带上帝王冕。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那天夜里,儿臣都看到了。父皇胸口的那道伤口,是儿臣替您捅的。”
诚儿小声的说道,这件事他一直瞒着舒宁,就怕她知道后不喜欢自己。
舒宁一愣,她还以为那道伤口是慕容的人补上去的假象。想到眼前这孩子这般为自己考虑,她的心里顿时又是温柔一片。
“不枉我疼爱你一场。”
岁月如梭,景诚帝在位的第三十年冬天,舒宁在慈宁宫握着他的手含笑闭眼。已经一身帝王威仪的景诚帝伏在太后床边,哭得像个孩子。
舒宁走后的第二天夜里,终身未娶的慕容狄老将军也随之离去。
“没有牵挂了?”
“没有了”
“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