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膝坐在车中,愈发怨念。
陆子易偏头窝在一堆软枕中,似乎在小憩,我只想往他茶杯里吐口水!
我不是打不过陆子易,实际上他什么水平我也不知晓,只是我刚才对着他脖子一阵猛掐,陆子易伸手打在我肩部穴道上,待到我松开手疼的直抽气,他有几分狼狈的咳了咳:“我可是巴不得替你经营的楚云早点死,你再对我动手,打在哪儿,我就让楚云哪地方断掉。”
我看着他脸都被掐的憋红了,又爽又恨。让你装逼……你幸好没穿一身白衣胜雪,否则我非吐你一身,看你也不能把楚云怎样!
不能解恨,我也只能用脏兮兮的鞋底不断地蹬在车壁车顶,到处蹭泥,我深知陆子易爱干净,恨不得恶心死他。
这马车结构奇特,行在山路之中竟毫不颠簸,陆子易车上再无他人,他竟睡得安稳,马车无人驾驶,竟一路步入荆州石首城,直到马车挤入城内道路,四周人声鼎沸,陆子易才幽幽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我也把鞋脱了,光着脚坐在车里,车顶车壁尽是泥脚印。
他有几分无奈的扶额:“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冷哼一声:“学你啊,这样真方便,想抠脚就抠了,手也不洗就吃饼子,别有风味。”
陆子易笑着摇摇头:“我比不得你,到了石首,你可要买些吃食?银子在这里给你。”
我横眉竖眼:“你这谪仙般的人物还要我去给你买吃的?快别吃了你,你他妈到底是一路怎么来的,没有小厮?没有车夫?”
陆子易表情很奇怪:“怎么可能没有,他们就在石首驿站,我昨日夜间从石首出发去找你,只是他们未跟上来罢了。老马会回到石首城南的驿站,他们就在那里等我。”
“你有小厮还要我去给你买吃的,我腿上这伤口才刚刚随意包扎好。”我抬腿。
“看你似乎饿了。”他拿回荷包:“罢了,我去买吧。”
我光脚抱膝坐在车上,看着陆子易趿上单鞋微微牵了牵那黑马的缰绳,通灵的老马立刻停下脚步,他跳下车走向旁边的小摊。
微微掀开车窗的帘子,我往外看去,他就像是个平平常常的路边行人一样,拿出一点碎银从店家手里接过几个包着纸还冒出热气的油饼,甚至还站着等那店家找钱。陆子易仿佛感受到了我怨念的眼神,他回头笑道:“你别急。”
你才急——
待到他再转身把饼顺着窗户递进来,我把‘你全家都急’这句话憋回了嘴里,默默接过来啃了一口,陆子易也上车,坐在我旁边,扔了两个软枕给我,盘腿坐在我旁边,狠狠咬了一口饼。我斜眼看过去,这家伙吃相都这么不接地气儿。
我以前在军中都是和兄弟们一起吃饭,那基本都算得上是抢饭,早就不知道怎么细嚼慢咽了,没有几口就吃完了,陆子易手里的才吃了一个角,他递给我:“你要吃么?”
我一脸嫌弃:“老娘才不吃你吃剩的,都沾了口水,给我拿回去!”
陆子易的温柔笑脸貌似裂了一条缝隙,他默默拿回来,似乎看了两眼自己都不想吃了。
我如今再与陆子易坐在一处,实在是……难受。我心中实在不喜心机深沉看不清心思的男子。
虽殷胥也算上多疑缜密,可他的情绪是真实的,眼里的情感是真挚的,虽在政事上对别人多有防范,或许背后也有些我不知道的动作计划。可在我面前,他有一种将自己彻底展开的透明与执着,那情绪是欢喜,是犹豫,是爱意,是戒备,不管是怎样,我都能一眼看清。
我实在是喜欢这样,仿佛是我待他真诚,他便也对我坦率一般。我有一种自己的心意和亲昵,得到了足够回应的安心感。
然而陆子易实在是看不透。他想要什么,他心里想什么,此刻心中是愠怒亦或欢欣我都不知道,更何况他有什么计划,有什么预谋,我根本不可能懂。
这太可怕了,我相信有人有心计或会做人,但这般看不透摸不清,只带着笑与温和,这种现实中的怪物,能有几个?
安心亦或是信赖,我一直坚信与男子的能力地位无关,只与他的表达有关。以前我总觉得陆子易的平和温柔是与生俱来的好脾气,那笑容与随意背后是他无谓的心,然而如今在想来,他又有几分真实。他只会让人不断地猜,这个行为想要什么,这个表情代表了什么……
老马缓缓前行,他也无言,直到马车再度停下来,我见到了石首城南的驿站。
刚刚掀开车帘,就看见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抱着个行囊急急忙忙跑过来,把东西仍上车爬上来,钻进车里叫道:“国师大人,此行——啊,看起来挺顺利的啊。”
国师大人?!
我转头看向微笑无言的陆子易,我盛朝信佛有近百年历史,国师可都是寺中高僧,他竟然是做了最少露面的国师,怪不得京中无消息。
“天呐!你这是,这是什么玩意儿!”那孩子抓住我满是泥的短靴,顺手扔下了车,抬头看见车顶的脚印,几乎面部都要狰狞了:“你竟然!你竟然到处乱蹬——啊啊啊!我杀了你!你可知道这车子多么名贵么?!”
那书童那般的孩子冲过来,拼命摇晃我的肩膀,风很大我晃得很,他还在喊,得了,这又来个小洁癖!
我伸手就点了那孩子的哑穴,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表情更抓狂,陆子易无奈道:“宁清,你且出去驾车吧,再闹腾下去,她非要揍你不可。”
那叫宁清的书童回头恶狠狠瞪了我一眼,掀开车帘坐在了外头。
幸而是陆子易管教了几分,这书童不再咋呼,倒是陆子易渐渐与我聊起来。我心里戒备,什么也不肯说,陆子易必定也是看出来了,便端了杯盏自说自话。我没有应答,他自然而然说道了殷胥离京一事。
这事我用了全心全意侧着耳朵去听,却装作趴在枕上小憩。
陆子易想必也知道,但仍继续说道:“若说大意,九公子约莫就太大意在,只关注你忘了自己。也是你这些年,在宫中安插人手,将他身边围成了密不透风的水桶,他这些年也没担忧过宫中下毒谋害一事。蔡公公是你这些年调上来宫内最好的助力,只可惜他离宫了。”
我忽然开口,却并未转身:“蔡公公死了吧。”
陆子易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啊,离宫第二日。他留不得。”
我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过了半晌才道:“李磬,事情出在他身上吧。那时候我挑选宫中近侍时,你在我身边。”
“九公子习惯了蔡公公的忠心,这人既是你挑的,他自然也如同以前一般放心。待到你离京两个月左右,九公子心急病倒,他年幼时体虚脾寒,身子本就不大好,是李磐在他药中下毒,导致他一开始嗓音嘶哑,不过两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惊愕的坐起身来:“殷胥并非因喉咙伤口而伤了嗓子?!”
陆子易也微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眯眼了然笑起来:“自然了……李磐是你所挑,他若说出真相,你必定自责万分。见你误会便没再多说罢了。”
“之后如何?你又是为何与太后联手!”我再也无法装作听不见了,拍在桌上厉声问道。
“我从未与太后联手过。你还记得你腿断之事,太后本不知我存在,我却发觉皇上早有预谋对太后出手,便托人进宫传了句话,只说‘女将若不进宫,太后必定命丧’,她虽心疑不知何等情况,却仍然提前将你带入宫内。后来皇上本是绝对能让太后永世不得翻身,就算手里握着你的筹码,太后丧命也是时间问题。”他轻敲桌面笑道。
“我便要挟太后,以救她为名让她做了宫内棋子,并派人出手反击皇上。皇上见太后还能反击,不知她背后还有何等深浅,这都超出了他的预计,自然犹疑停手。此时我在逼你自救,同时多处势力反击皇上,皇上一是发现你背后的力量,二又认为太后已经调集势力反抗,自然心中既惊愕太后,又戒备怀疑你,自然会暂且败下阵来。”他白净的手指拿起青瓷茶壶,替我也斟上茶水。
我心中惊愕难以言喻,本以为太后谋划着一切,却未想到她也不过是陆子易的棋子。
之后也不必言说,我与皇上的分裂嫌隙,太后逼皇上将我指婚与陆子易,必定都是他的预料与所为之中!
而我,则是与使我跛脚的仇敌,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离开皇上离京,也没想到你竟这般决然彻底,毫不回头的离开。”他抿了一口茶:“我最后开始犹疑了,万一你真的死于地动该如何?甚至见到皇上奔来找你之时,我心中还松了一口气,莫名有几分希望你心软回京。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得这般快了,或许没过多久你就开始怀疑我了……或许我也会满盘皆输说不定。”
“陆子易我x你妈,老娘掐死你!”我再度纵身朝他脖颈掐去!
作者有话要说:那一天,楚澄终于回想起,曾经一度被他们支配的愤怒,还有那被蒙于鼓里的那份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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