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人手下讨生活,就得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话说得倒不错,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知道身份会在萧淑妃身边做个乖巧的小妾,也在说徐嫔如今人在屋檐下却不懂得低头,萧淑妃听得十分舒坦。
徐嫔被讽刺了,却意外没有什么难过的表现,她知道姒雪是个聪明人,一个聪明人却会说出这样甘心在他人之下的话?这对徐嫔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她仔细看着姒雪的眼睛,那里面从来没有过对萧淑妃的信服或尊敬,徐嫔想起来姒雪似乎一向都低着头,从来没有让别人看到过自己的表情,如果今日不是她坐在那里,需要偏过头才能和她们交流,或许今日她都看不到姒雪真正的表情。
这不是一个甘心居于他人之下的庸碌之辈。
徐嫔看了看萧淑妃,在心里嘲笑着她的识人不清。
注意到徐嫔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姒雪对着她笑了笑,起身向萧淑妃行礼,道:“雾溪妹妹身体不适,嫔妾想去探望一下。”
“去吧。涟衣,去取出来本宫收藏的那支灵芝,让姒雪给雾溪带过去,也算是本宫对她的一点心意。”萧淑妃心情很好地准了姒雪的请求。
姒雪代雾溪向萧淑妃谢恩,低下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徐嫔似乎看出了些什么,希望她是个聪明人,否则这个宫中消失个把人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即便她是个嫔,只要挂上了“失宠”两个字,就连个普通的宫人都不如。
没等姒雪出去,又有人进来禀报,说是皇后身边的青扇姑姑来了,萧淑妃赶忙停下了手中的笔,让人请青扇进来。
“奴婢给淑妃娘娘请安,给徐嫔娘娘请安,给姒答应请安。”青扇干脆利落地向屋中的三人请安行礼,萧淑妃忙让人扶她起来。
“青扇姑姑何必如此多礼。”屋中只有姒雪一人身份最低,若是算起来,青扇在宫中的分量绝对要比她重上许多,只是隔着这一层主仆之别,有着宫规限制罢了。
涟衣扶着萧淑妃慢慢走到榻边,坐了上去,萧淑妃让涟衣给青扇搬来个绣墩,众人坐下之后,萧淑妃向她问道:“可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是。”青扇笑着回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姒雪心中一跳,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段日子娘娘一直挂心着淑妃娘娘和徐嫔娘娘,不知二位进来如何,便让奴婢来探望一下二位娘娘。”
听青扇这么说,萧淑妃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带上了感激之色,道:“没想到皇后娘娘还挂心着本宫,本宫实在是受宠若惊,只恨不得立即到凤仪宫去谢恩才好。”
“淑妃娘娘的心意奴婢会回禀娘娘,只是如今淑妃娘娘有伤在身,还要多注意休息才是。”青扇笑吟吟地回道。
“是啊,淑妃姐姐如今还禁足着呢,想去向皇后娘娘谢恩,可得攒着,等到禁足结束后,一起谢了才行啊。”徐嫔故意戳着萧淑妃的短处。
“若是姐姐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嫔妾去拜见皇后娘娘的时候,代姐姐谢恩,如何?”
“徐嫔妹妹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不过这么点小事哪里需要烦劳妹妹你,等陛下来昭阳宫的时候,本宫自然会向陛下说皇后娘娘对待本宫如何照顾,倒是妹妹,若是实在思念陛下,也可以告诉本宫啊。”不过说不说可就在她了。
又被提到了自己已经开始失宠这件事,徐嫔的脸色有些不好,冷声道:“这个不必烦劳淑妃姐姐了,嫔妾自己有脚有嘴,可以去见陛下,向陛下倾诉自己的思念。”
“倒也是这么个理,妹妹要去求见陛下,自然没有人拦着你,只是陛下见不见,那就不知道了。”
青扇继续笑吟吟地看着她们二人,似乎没看出来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一般。
徐嫔看了青扇一眼,感觉自己有些狼狈。
往日她和萧淑妃再怎么掐也是在昭阳宫里,无论是萧淑妃还是她都很默契地让闲杂人等避开了,无论如何都不会传到外面去,如今当着青扇的面被萧淑妃这般揭短,徐嫔脸上挂不住了。
“今日青扇姑姑来昭阳宫,想必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吧,想来淑妃姐姐也没心思继续抄写宫规了,既然如此,嫔妾偷个懒,先行告辞了。”
“妹妹慢走,涟衣,替本宫松松徐嫔妹妹。”萧淑妃借着脚伤,倚在榻上动也不动。
等徐嫔离开之后,才算是正式进入了正题,姒雪注意到青扇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疑惑。
“姑姑这般看着嫔妾,可是嫔妾哪里不妥当?”姒雪低声问着。
“姒答应误会了,奴婢没有这个意思。”青扇向姒雪解释一句之后,起身向萧淑妃行了个礼,道:“奴婢今日奉皇后娘娘之命而来,所言之处若有得罪还望娘娘海涵。”
这是有大事要说了?
淑妃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抬手让人扶了青扇,请她重新坐回绣墩上。
“无妨,本宫一向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姑姑既然是奉皇后娘娘之命而来,本宫自然不会如此。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竟让皇后娘娘与姑姑如此慎重?”
“前些日子淑妃娘娘您与徐嫔娘娘在华康殿前发生了争执,原本皇后娘娘打算缓缓地告诉陛下,不知是谁多嘴,竟直接告诉了陛下,陛下十分生气。”青扇缓缓地说着在凤仪宫发生的事情。
萧淑妃听到青扇说“陛下十分生气”的时候,整个人不自觉紧张了起来,双手揪着帕子不敢放松丝毫。
“陛下他……他怎么说?”
“皇后娘娘劝了陛下,说宫中人多,不免有磕磕绊绊,既然皇后娘娘已经对两位娘娘有了惩罚,还望陛下能宽恕两位娘娘。”听到这里,萧淑妃不由得松了口气,可还没等她的气舒出来,就被青扇下一句话给吓得提了回去。
“虽是如此,可陛下还是有些不满,便说,既然皇后已经有了处罚,那他也不便再处罚,可若是他不表态,以后后宫中岂不人人都要磕绊一番?为示惩戒,在禁足期间,无论是昭阳宫还是锦华宫,陛下都不会踏入半步。”
这事青扇还没去锦华宫告诉徐嫔,一来这种丢脸的事情还是悄悄地说为好,若是当着徐嫔和萧淑妃两人的面一起说了,两人不得打起来才怪,二来,徐嫔已经没了之前的盛宠,有了这番惩罚,徐嫔想要再爬起来,可就难了。
即便是萧淑妃,将近半年见不到皇上,能留下的宠爱也不知还剩多少,更何况是皇上贪新鲜时宠爱的徐嫔呢?
“这……”在宫中多年,萧淑妃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皇上半年不会踏入昭阳宫,她又在禁足中不能出昭阳宫,这样一来皇上岂不要把她遗忘整整半年?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半年未见,再深厚的感情,只怕也被磨没了,更何况是美人环绕的皇上呢?
“不,即便本宫受了处罚,可昭阳宫中还有姒雪,还有……还有雾溪,若是陛下不愿踏入昭阳宫中,那姒雪和雾溪该怎么办?本宫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本宫不愿意连累了这两个孩子啊。”萧淑妃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中,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到了自己推出去夺宠的棋子姒雪,还有自己冒出去的雾溪。
萧淑妃看向坐在一旁的姒雪,她还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和以往一样,在萧淑妃告诉她要做什么之前,她都不会做其他多余的事情,而在萧淑妃陷入困境的时候,她会第一个站出来帮萧淑妃反击。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观察,萧淑妃暂时相信了姒雪对自己的忠诚。
“这边是皇后娘娘今日遣奴婢来的用意,姒答应和雾答应刚刚成为宫妃,总不能让陛下就这样冷落了两位,可陛下一言九鼎,说了半年内不会踏入昭阳宫,也不可能反悔。这事情着实难办啊。”青扇的话里带着些问难。
萧淑妃仔细看着青扇,似乎要将她看透一般。
她似乎明白了皇后今日派遣青扇过来的目的,甚至知道皇后不想自己提出来,反而是将这个机会给了她,让她继续做这个“贤惠”的妃嫔。
既然皇后想让她开口,那她便先开这个口又如何?
“陛下一言九鼎,自然不能反悔,既然陛下说了不会进入昭阳宫,若是本宫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求皇后娘娘将姒雪和雾溪暂且迁入别宫去‘暂住’一段时间,不知娘娘是否会应允呢?”萧淑妃不傻,她即将要有半年见不到皇上,唯一能够掌握在手中的只有姒雪和雾溪两张牌,若是被谁从中挑拨,说什么“搬来搬去太麻烦”,“既然都出来了,何必再搬回去”这类的话,那她哭都没处哭去,不如提前先说好了只是“暂住”,等禁足解除,再让她们搬回来就是。
“昭阳宫中一直以来只有本宫一人居住,其余偏殿侧殿虽有专人管理,但到底久久未曾有人居住,本宫原本还一直在犹豫着,担心姒雪和雾溪两人住不惯,如今正好求了娘娘这个恩典,暂且让姒雪和雾溪搬到其他宫中去住,等浣莲殿和华康殿重新修缮之后,再搬回来。”
所谓的修缮,自然要看她需要修缮多久了,等她觉得时机成熟的时候,自然会让“暂且”搬去其他宫中居住的姒雪和雾溪两人再搬回来。
她们两人是昭阳宫中出身,自然要比旁人更加注意许多,尤其是所谓“背主”的名头。
听到萧淑妃果然先开了口,姒雪低着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嘲讽。
上位者从来不惧下位者的挑战,就像是姒雪和雾溪如今的身份,和萧淑妃同为宫妃,甚至比萧淑妃还要得宠,萧淑妃都不会对她们有像徐嫔一般的忌惮之心,因为她们的出身已经将她们限制在了这个位置上,她们永远不可能成为萧淑妃的威胁。
对于皇后来说也是如此,她是皇上明媒正娶的皇后,母仪天下,只要她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她的位置就十分稳固。对于皇上来说,妃嫔和皇后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他的妃嫔可以不断更换,而皇后只有一个。所以皇后从来不在乎萧淑妃的得宠。
可当萧淑妃越过了皇后的底线时呢?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贤德”二字从来都是属于皇后的,即便有哪个妃嫔被封为了贤妃、德妃,那也只能是作为妃嫔的贤德,而不能上升到作为一个妻子的贤德。
在萧淑妃接连推举两人为妃嫔,又被姒雪推波助澜宣扬了她的“贤名”之后,萧淑妃毫无知觉的踩在了皇后的底线上。
“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吴夫人的祺祥宫中还空着,不如让姒答应与雾答应搬去那里如何?祺祥宫离昭阳宫并不远,也免了雾答应搬去的时候会再加重病情。”说是让姒雪和雾溪两人一同搬去,可谁都知道雾溪被太医诊断为不易受孕,如今又在病中根本无法侍奉皇上,跟着一起去,不过是为姒雪打个掩护,防止她太过扎眼了。
“祺祥宫?”萧淑妃有些犹豫,雾溪对她有心结是一定的,吴夫人又是她的对头,让姒雪和雾溪搬去祺祥宫,她实在是有些犹豫。
“娘娘,嫔妾并不在乎搬去哪里,距离昭阳宫是近是远,只要主位娘娘能够同意嫔妾能常常到昭阳宫来探望您,便足够了。”姒雪也不说什么不愿搬出去的矫情话,那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她现在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争宠,更是为了让萧淑妃在禁足的半年内不会被皇上遗忘,若是忘了自己的真正用处,那么再好的工具也不算是个合用的工具,总要被丢掉。
这倒是,雾溪如何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姒雪。
姒雪的一番话提醒了萧淑妃,她仔细想了想,才笑着对青扇说道:“吴姐姐是个好相处的,皇后娘娘思虑周全。”
“淑妃娘娘满意便好,奴婢便如实回禀皇后娘娘了。”青扇脸上带着笑意,却没有笑到眼底,她在心中回忆着来之前皇后对她说的话。
“若是淑妃先开口,便告诉她本宫为姒雪和雾溪选的是吴夫人的祺祥宫,若她推辞全由本宫做主,那便告诉她本宫为姒雪和雾溪选的是无主位的凝香轩,那里是处小院落,也僻静,算不上是一座宫,又在六宫之内。让她们两人住进去,淑妃也能放心。”
青扇在心里暗自叹息,萧淑妃这番算是辜负了皇后的美意。
青扇离开的时候,萧淑妃特意命人扶着自己站了起来,虽没有将青扇送出门,却也算是极大的尊重了。至少和徐嫔比较起来,确实如此。
送走了青扇,萧淑妃重新坐回榻上,看着姒雪,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娘娘?”姒雪轻声唤着萧淑妃,“您在想什么?”
“本宫在想……雾溪不易受孕实在是一大憾事,这虽不是本宫的本意,但到底是本宫当日罚她跪在莲花池旁才导致的,若是她因为这个而怨恨本宫该如何是好?”萧淑妃微蹙着眉头,似乎对这件事十分忧心一般。
姒雪顺着萧淑妃的意思劝慰着:“这并非娘娘的本意,雾溪伺候娘娘多年,自然会知道娘娘的心意,不会因为这件事误解娘娘,更不可能会怨恨娘娘啊。”
“人的心总隔着一层,谁又知道谁想的是什么呢?便是你我如今面对着面,姒雪,本宫又如何知道你心里在想着什么,你又如何能知道本宫在想着什么呢?”
姒雪惊悟,这又是萧淑妃的一次试探。
她脸上不由得带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道:“娘娘,嫔妾又如何能知道您的心思呢?”
“您英明睿智,又怎会不知道嫔妾的心思呢?”
“虽然谁都不知道谁心里在想什么,但嫔妾知道一句话,‘万事凭心’。”
“只要嫔妾做事凭着本心,娘娘自然能够明白嫔妾的心意。”
萧淑妃笑着,没有赞同姒雪的话,也没有反驳:“万事凭心?”
“可陛下能明白本宫的心意吗?”
“无论陛下明白不明白,嫔妾都会让陛下明白的。”姒雪保证着。
皇上会明白的不仅是你的心意,还有你曾经坐下的事情,以及以后将会做下的事情。
“嫔妾知道娘娘的顾虑,娘娘不必担心,嫔妾定会多在陛下面前提及娘娘,也会多多探视雾溪,不会让雾溪忘记她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不会让她忘记是谁害得她不易受孕,不会让她忘记该向谁复仇。